深秋的风,卷着枯叶,在益州城冰冷的青石板路上打着旋,平添了几分萧瑟。
州牧府的后院,却感受不到丝毫的寒意。
地龙烧得正旺,将万狐嫣的寝居烘烤得温暖如春,可她的心,却比这深秋的夜,还要冷。
霍天生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踏入过她的院子。他似乎又迷上了王昭宁那副温婉解语的皮囊,夜夜宿在那座挂着“暖阳”的南院,流连忘返。
万狐嫣对此,并不在意。
至少,她表面上看起来,毫不在意。
她只是比往常更加频繁地召见墨贤庭的几位心腹学子,更加深入地介入到益州各郡县的人事任免之中。
她像一个最高明的织女,在那张名为“权力”的巨网之上,一针一线,不动声色地,编织着属于自己的图案。
她知道,男人会变,恩宠会逝,唯有握在自己手里的权力,才是永恒的。
与她的冷静相比,城中另一股暗流,则显得愈发焦躁与疯狂。
城西,一处早已废弃的,属于前朝某个破落贵族的宅院。
这里,成了刘瓌与那些旧士族残党们秘密集会的巢穴。
密室之内,油灯的光焰跳动不定,将墙壁上人影映照得如同群魔乱舞。
“不能再等了!”
一个断了一臂的独臂男子,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嘶哑。
“那姓霍的,已经开始对我们的田产动手了!墨贤庭那帮没断奶的黄口小儿,拿着鸡毛当令箭,查封了我名下三座庄子!再这么下去,不出半年,我们都得去街上要饭!”
“没错!刘公,下令吧!”
另一个面色阴沉的老者,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
“我已联络上城防军南营的副统领周牧,此人曾是罗宪将军的亲信,因罗宪被贬之事,对那墨神早已心怀不满。我许以重金,他已答应,做我们的内应!”
刘瓌坐在主位,那张枯瘦的脸上,沟壑纵横。他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时机,还未到。”
他缓缓开口,声音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那妖人神威太盛,民心所向。我们若无万全之策,贸然动手,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顿了顿,枯瘦的手指在桌上那本《解神篇》上,轻轻敲击着。
“但,机会,很快就要来了。”
他的嘴角,咧开一个森然的弧度。
“半月之后,便是一年一度的‘祈谷节’。按照惯例,他必然会亲临社稷坛,祭祀天地,为万民祈福。”
刘瓌的眼中,闪烁着一种病态的,赌徒般的疯狂。
“那一天,全城百姓都会聚集在广场之上。那将是他防备最松懈,也是他神威最盛的时刻。”
“我们,就要在他最得意,最自以为是的时候,当着数十万信徒的面,亲手……撕下他那张伪神的画皮!”
“周牧,负责在祭祀大典开始时,以‘清君侧,诛妖人’的名义,率兵发难。而我们,”
刘瓌环视众人,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
“则事先将这《解神篇》的内容,编成朗朗上口的歌谣,混在人群中,广为传唱!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信奉的,不过是一个逃兵,一个骗子!”
“待他神权崩溃,军心动摇之时,便是我们,取他项上人头的时刻!”
与此同时,州牧府的书房,灯火通明。
骆齐峰那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祈地出现在霍天生的身后。
他将一卷写满了蝇头小楷的密报,双手呈上。
“墨神,鱼,已经入网了。”
霍天生接过密报,一目十行。
刘瓌等人的名单,他们密谋的每一个细节,甚至连那首用来污蔑他的歌谣词曲,都一字不差地,记录在册。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惊讶,更没有半分愤怒。
他只是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赞许,几分玩味。
“好一个陈安,好一招釜底抽薪。”
他将密报随手放在一旁,看向杜衡,眼中的光芒,锐利而冰冷。
陈安啊陈安,你以为,烧掉我的神坛,就能断了我的根基吗?也多亏了你,又是供纸,又是帮忙编书排版,倒是省了我不少印刷费,还间接提升了益州百姓的文化程度。
“传令下去。”
霍天生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内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让墨安司的人,不必打草惊蛇。他们想演,就让他们继续演。”
他踱步到窗前,看着窗外那片漆黑的夜空,嘴角缓缓勾起。
“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唱出怎样一出大戏。”
......
遥远的南中基地。
原始丛林深处的秘密工坊内,炉火的轰鸣声,日夜不息。
顾清霜一身戎装,英姿飒爽。
她站在一架巨大的,由无数精密齿轮与传动轴组成的,造型极其狰狞的金属造物前,神情专注。
那是霍天生密令她建造的,真正的“神器”。
“雷鸣”。
它的核心,是一台结构简单,却凝聚了墨研署所有顶尖匠人心血的,小型的蒸汽机。
通过复杂的传动装置,它能驱动六根碗口粗的铁管,进行高速旋转。
在它的后方,连接着一个由青铜打造的,结构更加复杂的供弹装置。
“启禀顾帅!”
一名负责试制的工匠,满脸油污,眼中却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冲了过来。
“蒸汽压力,已达到临界值!”
顾清霜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她亲自走到“雷鸣”的后方,握住了那冰冷的,用以控制击发的摇杆。
“试射,开始!”
随着她一声令下,工坊内,响起了一阵如同巨兽苏醒般的,低沉的轰鸣声!
紧接着,那六根铁管开始旋转,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终化作一片模糊的残影!
顾清霜猛地摇动了击发摇杆!
下一瞬。
“哒哒哒哒哒哒哒——!!!”
一阵前所未有的,如同暴雨敲打芭蕉,又如同万千雷霆同时炸响的,恐怖的金属咆哮,骤然响起!
数十道火舌,从那六根旋转的铁管中,疯狂喷吐而出!
一百步之外,那排用作靶子的,厚达半尺的坚硬铁木桩,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兽利爪扫过!
木屑横飞!
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
那排坚固的木桩,便被硬生生地,撕裂,打断,削成了一堆烂木头!
整个工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工匠和士兵,都呆呆地看着那片狼藉的靶场,大脑一片空白。
顾清霜松开摇杆,硝烟与蒸汽混合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
她看着自己亲手缔造出的这件毁灭性的武器,那张总是清冷如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却又充满了无尽杀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