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
直到五月初,草原上才终于褪去了枯黄,换上了一层带着勃勃生机的嫩绿。
风,依旧凛冽,但已不再像严冬时那般刺骨。
可王保保的心里,却像是还停留在数九寒冬,一片冰凉。
他烦躁地在帅帐内来回走来走去,眉头紧皱,满脸就写着三个字。
想不通。
已经快一个月了。
自打土喇河那场“惨败”之后,他按照原定计划,率领着“溃不成军”的主力,一路向北,“狼狈”撤退。
沿途,更是故意丢弃了不少辎重和旗帜,将一出“兵败如山倒”的大戏,演得是淋漓尽致。
与此同时,他早已命令心腹大将贺宗哲,率领着数万精锐,秘密潜伏在了和林南边的必经之地,岭北。
那里,地势复杂,山峦起伏,最是适合打伏击。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按照王保保的设想,此刻的徐达,应该正志得意满,不可一世。
连胜两阵,击溃了他王保保的主力,眼看着北元最后的都城和林就在眼前。
这位大明战神,岂有不乘胜追击,毕其功于一役的道理?
他甚至都能想象出,徐达此刻恐怕正坐在中军大帐里,捋着胡须,对着地图指点江山,盘算着该如何生擒他王保保,回去向朱元璋邀功请赏呢。
只要徐达那五万大军,一头扎进岭北那个口袋里……
王保保的嘴角忍不住勾起。
到时候,他就会让徐达知道,谁,才是这片草原上,真正的主人!
他会让那些骄傲自大的南蛮子明白,漠北的土地,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
他要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洗刷掉之前所有的“耻辱”,重新夺回属于他的荣耀!
他甚至连庆功宴上的菜单都想好了……烤全羊必须有,马奶酒也得管够……
可问题是……
东风呢?
说好的东风呢?
王保保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都五月了!
岭北那边,贺宗哲派来的探马,都快把马蹄子跑断了,传回来的消息,永远都是那三个字。
没动静!
徐达呢?
徐达那五万大军呢?
自从土喇河一战之后,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别说向和林推进了,就连他派出去的先锋,那个据说勇猛异常的蓝玉,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了!
他们……他们在干什么?
难道是在土喇河畔,安营扎寨,开始春耕了不成?!
王保保越想,心里就越没底。
他站在舆图前,死死地盯着土喇河的位置,试图从那几笔简单的墨线里,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难道……
难道我的计策,被看穿了?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自己给否决了。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他这次的诱敌之计,布置得天衣无缝。
从野马川的小败,到土喇河的大败,节奏、火候,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演戏的部队,更是他麾下最精锐的部队,每一个士兵,都是影帝级别的!
就连他自己麾下的其他将领,都以为他是真的被打怕了,军心浮动,怨声载道。
徐达凭什么能看穿?
难道他徐达长了千里眼,顺风耳不成?
可如果不是被看穿了,那徐达这老狐狸,到底在磨蹭什么?
王保保烦躁的抓了抓头发。
难道是粮草不济?
有可能。
明军孤军深入,补给线拉得太长,土喇河距离雁门关,足有千里之遥。
或许是后勤出了问题,徐达在等待粮草?
可不对啊!
根据他安插在南边的探子传回来的消息,朱元璋为了这次北伐,几乎是倾尽国力。
户部和兵部两个尚书,脑袋都快秃了,玩了命地往前线调集粮草军需。
按理说,支撑到和林城下,是绰绰有余的。
难道……是徐达那老家伙,天性谨慎?
打赢了之后,反而不敢冒进了?怕有埋伏?
这……这也不像他啊!
王保保仔细回想着徐达过往的用兵风格。
这位大明战神,虽然以稳重着称,但也绝非畏首畏尾之辈。
当年直捣大都,何等的雷霆万钧!
后来西征陕西,更是势如破竹!
以徐达的骄傲,连胜两阵之后,眼看胜利就在眼前,他怎么可能就这么停下来了?
这不科学!
这完全不符合他的人设!
王保保越想越觉得邪门。
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是不是贺宗哲那边,不小心走漏了风声?
可贺宗哲是他最信任的心腹,麾下的骑兵,更是百里挑一的精锐。
埋伏的地点,也是他亲自选定的绝密之处。怎么可能走漏风声?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保保感觉自己的脑子,快要炸了。
他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猎人,挖好了陷阱,撒好了诱饵,屏息凝神地等待着猎物上钩。
结果,那只肥硕的黑熊,明明已经嗅到了诱饵的香味,甚至还试探性地啃了两口,却在最关键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脚步,开始在原地……东张西望,思考起熊生来了?
这叫什么事啊!
你倒是动啊!
你倒是往前走啊!
你倒是跳进我的陷阱里来啊!
王保保在心里无声咆哮着。
可远在土喇河畔的明军大营,依旧是悄无声息,稳如老狗。
岭北那边,贺宗哲派人送来的信函里,字里行间,也开始透出焦躁不安的情绪。
数万大军,潜伏在深山之中,每日人吃马嚼,消耗巨大。
再这么等下去,不等明军打过来,他们自己,恐怕就要先断粮了。
“报——!”
帐外,传来亲兵急促的禀报声。
“丞相!南边……南边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明军……明军好像……在土喇河畔,开始修筑营垒了!”
修筑营垒?!
王保保听到这四个字,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不打了?
徐达这老匹夫,打到一半,不打了?
他要在土喇河畔,安家落户,过日子了?!
王保保踉跄一步,扶住了身旁的桌案。
他感觉,自己精心策划了几个月的足以扭转乾坤之计。
好像……
就这么……
卡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