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州卫左哨的营地，自何宇正式接任哨官后，仿佛注入了一股新的活力。往日里虽也操练不断，但总透着一股按部就班的沉闷。而今，营地内外却弥漫着一种紧张而有序的忙碌气息。哨官何宇升任后的第一把火，并非急于展示新官权威，而是遵循其一向沉稳务实的作风，将目光投向了最根本之处——兵员。
擢升哨官，意味着何宇如今名正言顺地统辖着左哨三个百人队，额定兵员近三百。然而，边军常年征战、疫病、逃役，各哨普遍存在缺额情况，左哨亦不例外。实际在编能战之兵，不足二百五十之数，且其中老弱疲敝者不乏其人。要想将左哨真正打造成如臂使指的铁军，补充新鲜血液、优化人员结构，是迫在眉睫的第一步。
这一日，天色微明，晨雾尚未散尽，左哨校场上已立起数面招兵旗。旗面在清凉的晨风中舒卷，露出硕大的“肃州卫左哨募勇”字样。几张长条木桌拼成简易案台，文书、军吏已然就位。案台一侧，立着一块新制的木牌，上面用醒目的朱砂写着募兵标准：
“一、年十六以上，四十以下，身家清白，体魄强健；
二、能开硬弓一石，或负五十斤疾行十里不喘；
三、耐苦劳，守军纪，愿效死力；
四、有擅射、侦缉、匠作、医理等特长者，优先录用；
五、一经录用，饷粮足额，有功必赏！”
这标准，相较于寻常募兵只重身高力大，显然更为细致严苛，尤其强调了体能、纪律和特长。这自然是何宇的手笔，他需要的不是凑数的壮丁，而是能融入其新式战法的合格兵员。
消息早已通过卫所乃至民间渠道放了出去。不多时，校场外便陆续聚集起人群。有衣衫褴褛、面有菜色，指望从军吃口饱饭的流民青壮；有听闻左哨近来名声鹊起，特意从其他哨、甚至其他卫所前来投效的边军老卒；也有少数眼神机警、身形矫健，一看便是常年行走边地的猎户或熟悉地形的边民子弟。人群窃窃私语，目光复杂地打量着校场内那支明显与众不同的左哨官兵——他们虽未披甲，但队列严整，精神饱满，眼神中透着一般边军少有的锐气与沉静。
何宇并未坐在案台后，而是身着普通军官服饰，与副哨官、新任命的两位百夫长（牛大力因其勇猛和忠诚被破格提拔为其中之一）一同站在场边，默默观察着应募的人群。他需要亲自把关，挑选出真正可造之材。
“开始吧。”何宇对负责登记的文书点了点头。
考核分步进行。先是初筛，由老兵查验年齿、询问籍贯来历，剔除明显老弱或有恶疾者。接着是体能关：石锁需提举过肩，硬弓需拉开满月，负重越野则是在校场划定区域内疾行。这些项目，由牛大力等军官亲自监督，做不得假。一时间，校场上呼喝声、喘息声、石锁落地声不绝于耳。不少看似魁梧的汉子，在硬弓和负重面前败下阵来，悻悻退到一旁围观。而一些精干瘦削者，反而因耐力出众或技巧娴熟而顺利通过。
何宇的目光，更多停留在那些有特长和特殊背景的人身上。
一名来自甘州卫的老兵，因与原上司不睦前来投奔，箭术极准，百步外能射中铜钱方孔。何宇亲自试了试他的弓，询问了几句边情敌踪，那老兵对答如流，眼神沉稳。何宇微微颔首，对文书道：“记下，分至牛大力百人队，暂任什长，观其后效。”
一名沉默寡言的边民，自称常年在边境贩马，通晓鞑靼各部语言风俗，且极擅养马医马。何宇让司务长牵来一匹有些跛脚的战马，那边民上前仔细查看，揉按马腿，片刻后便道出病因，并取来随身携带的草药捣碎敷上，手法熟练。何宇眼中一亮，边军缺马更缺善驭马之人，此乃人才。“编入哨直属探马队，负责马匹照料与初级诊疗，饷银加一等。”
还有一名原是匠户子弟，因家乡遭灾逃难至此，手巧，能修理弓弩甚至改进机括。何宇让他当场拆卸组装一具损坏的弩机，那人手法流畅，还对弩臂的卡榫提出了加固建议。何宇当即命其协助营中工匠，并允诺若确有贡献，可升为技术士官。
也有不谐之音。一名在其他哨所因酗酒闹事被革退的兵痞，仗着几分勇力想来左哨混饭吃，在考核时态度倨傲。牛大力按章办事，毫不留情地将其斥退。那人恼羞成怒，口出恶言，被牛大力带人直接架出了校场。何宇全程冷眼旁观，并未干涉，此举也向所有应募者和左哨官兵表明了其治军之严。
募兵持续了数日，左哨补充了约五十名新兵，虽数量不多，但质量颇高，多为有基础、有特长或可塑性强的青壮。何宇深知，兵贵精不贵多。接下来，是如何将这些新血快速融入左哨肌体。
新兵入营，第一课并非直接操练兵器，而是由何宇亲自主持的“入哨训导”。在校场上，面对新旧士卒，何宇没有长篇大论，言简意赅：
“入我左哨，即为兄弟。袍泽者，生死相托！左哨军规三条：一曰服从军令，二曰爱护同袍，三曰苦练杀敌技。有功必赏，有过必罚，绝无偏私！往日种种，皆成过往。自今日起，你等便是左哨一员，需谨记哨魂——‘守如磐石，攻如烈火’！望诸位砥砺前行，勿负此身戎装！”
话语铿锵，掷地有声。新兵们或许还不能完全理解，但那股严肃认真的氛围，已让他们收起了散漫之心。
随后，何宇将其“科学分组、因材施训”的理念推广至全哨。新兵与老兵混编，根据摸底考核结果，明确分配到“突击”、“支援”、“侦察”、“工程”等不同职能小组。训练内容也更具针对性：突击组加重近身格斗、破阵冲锋训练；支援组侧重弩箭精准射击、火力掩护配合；侦察组强化野外生存、地形勘察、敌情识别；工程组则学习简易工事构筑、器械维修等。每日清晨，全哨集体进行何宇制定的体能训练套餐，下午则分组合练战术，傍晚则由识字的老兵或文书教授常用字、算术，讲解军规条例和边境形势。
何宇的身影频繁出现在各个训练场地上。他时而纠正士兵的格斗姿势，时而与弩手探讨射击角度，时而又与侦察兵一起研究地图。他并非一味严厉呵斥，更多的是示范、讲解，甚至与士卒一同挥汗如雨。那位箭术高超的老兵，被何宇任命为全哨的射术教官；那位善养马的边民，则开始系统地向探马队传授马匹养护知识。人尽其才的氛围，逐渐在左哨形成。
当然，整合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新兵需要适应左哨远高于寻常边军的训练强度和新颖战术；老兵中亦有部分人对新式操典心存疑虑，或对空降的军官（如那位甘州卫老兵担任什长）不服。何宇对此早有预料。他一方面通过公开、公正的赏罚树立威信，一次合练后，当场赏赐表现优异的小组酒肉，也当众杖责了一名欺凌新兵的悍卒；另一方面，他注重思想沟通，常利用晚课或休息时间，与各级官兵交谈，了解其困难，解释新战法的优势，描绘强军愿景。
伙食的改善是最直接的凝聚力。何宇争取到的资源加上其精打细算，左哨的餐食中豆类、肉食比例明显增加，甚至偶尔还有新鲜蔬菜。吃饱了肚子，士卒们的怨气也消减大半。加之训练虽苦，但成效显着，士卒们能明显感觉到自己体能的增强、技能的提升，以及小队配合的日益默契，抵触情绪渐渐被成就感取代。
一月下来，左哨的面貌发生了显着变化。缺额补足，结构优化，新老融合。虽尚未经历大战检验，但整个哨队士气高昂，纪律严明，战术训练有板有眼，已隐隐透出一股精锐之气。何宇站在校场点将台上，望着台下挥汗如雨、口号震天的官兵们，心中稍感欣慰。招兵买马，扩充的不仅是数量，更是左哨未来的战斗力根基。他知道，打造一支强军的第二步——整合与训练，已迈出坚实的一步。接下来，便是要在真正的战火中，淬炼这把新磨的利剑。边关的烽烟，似乎也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