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轩外,庭院深深。当年叶星阑亲手移栽于此的那株金丝梧桐,早已褪去稚嫩,舒展成一片浓荫蔽日的华盖。树干笔直粗壮,树皮呈现出一种温润如玉的淡金色泽,繁茂的枝叶层层叠叠,亭亭如盖,在阳光下流淌着金绿色的光晕,洒下大片清凉的阴影。风过时,宽大的叶片沙沙作响,如同低吟着古老而悠远的歌谣。
这里成了王府中最宁静也最生机盎然的角落,亦是叶星阑与司南月最常流连之处。
一张古朴的石桌,两张藤编的圈椅,置于梧桐树下。石桌上,或是一局未了的珍珑棋局,黑白子纵横交错,无声厮杀;或是几卷摊开的书册,墨香与草木清气交织;更多的时候,是一壶新沏的香茗,白瓷盏中茶汤清亮,氤氲着袅袅热气。
叶星阑卸下了摄政的重担,周身那股迫人的铁血煞气似乎也被这梧桐的清气与身旁人的温柔悄然涤荡,沉淀为一种深沉的平和。他斜倚在圈椅中,玄色常服衬得他身姿挺拔依旧,只是眉宇间的冷硬线条柔和了许多,目光落在对面执卷而读的司南月身上时,更是温软得如同融化的春水。
司南月着一身月白色的素锦长裙,墨发松松挽起,仅簪一支温润的玉簪。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洒下斑驳跳跃的光点。她垂眸看着书卷,长睫如蝶翼轻颤,神情专注而恬静。偶尔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唇边漾开一丝满足的弧度。岁月仿佛格外厚待她,未曾在她绝美的容颜上留下多少痕迹,只沉淀下愈发沉静从容的气度,如同这棵参天的梧桐,根深叶茂,风华内蕴。
时光在梧桐的荫蔽下,仿佛也流淌得格外缓慢、悠长。
这一日,午后。两人刚在树下对弈一局,司南月险胜半子,正眉眼弯弯地收拾棋子。叶星阑含笑看着她,指尖无意识地把玩着一枚温润的黑玉棋子。
忽然,一阵奇异的清风吹拂而过,梧桐枝叶发出一阵不同于往日的、更为欢悦的沙沙声响。
紧接着,一道绚烂夺目的流光,毫无预兆地从天际划落!
那光芒是如此璀璨,赤金、靛青、流霞、月华……种种世间难寻的瑰丽色彩在其中流转交融,如同将九天云霞揉碎后织就的锦缎。流光速度极快,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尊贵与灵动气息,瞬息而至,稳稳地落在了金丝梧桐那最高、最繁茂的一根枝桠之上!
光芒收敛,现出真形。
那是一只世所罕见的神鸟!
其形似凤非凤,姿态优雅绝伦。通体羽毛流光溢彩,赤色的翎羽如同燃烧的火焰,金色的尾羽长而华丽,流淌着太阳的光泽,青蓝色的翅羽则如同深邃的星空,点缀着点点银辉。头顶一簇灵动的羽冠,如同王者的冕旒。它静静地栖于梧桐之巅,高昂着头颅,姿态雍容华贵,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纯净而强大的灵气,将整株梧桐树都映照得熠熠生辉。
王府内外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一瞬。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无论是洒扫的仆役、巡逻的侍卫,还是偶然路过的管事,无不目瞪口呆,屏住了呼吸!
下一刻,神鸟引颈,发出一声清越至极的长鸣!
“唳——!!!”
那声音穿云裂石,却又无比纯净,如同玉磬敲响,清泉流淌,带着洗涤灵魂的力量,瞬间涤荡了所有的喧嚣与尘埃,清晰地传遍了王府的每一个角落,甚至隐隐传向了更远处的宫闱与坊市!
鸣声悠扬,久久不散,仿佛蕴含着天地间最本源的道音,令人闻之心神宁静,杂念顿消。
司南月抬起头,看着梧桐顶端的华美生灵,清澈的眸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如同见到了久别的故友。她放下棋子,指尖无意识地捻过一片落在石桌上的梧桐叶,叶片上流转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唯有那神鸟能感知的祥瑞金光。
叶星阑的目光则瞬间变得锐利而深邃。他凝视着那色彩斑斓的神鸟,感受着它身上散发出的、远超此界凡俗的强大灵韵,再看向司南月那了然的神情,心中某个念头豁然开朗。这绝非偶然!他握住司南月的手,掌心温暖而有力,仿佛在无声地确认着什么。
神鸟清鸣,一声接一声,清越悠扬,三日不绝。
这三日,整个摄政王府乃至胤京,都笼罩在这奇异而祥瑞的氛围之中。无数人仰望那株参天的金丝梧桐,仰望梧桐之上那神光熠熠的华美生灵,听着那洗涤心灵的鸣叫。
“凤栖梧桐!是凤栖梧桐啊!” 王府中一位年老的园丁激动得老泪纵横,扑通跪倒在地。
“祥瑞!天大的祥瑞!这是庇佑我大胤的神鸟!”
“定是帝后娘娘的仁德感天动地,才引来此等神迹!”
“凤凰择木而栖,神鸟降临,正应在帝后娘娘身上!”
“凤栖梧桐”的传说如同长了翅膀,迅速在胤朝上下传开,并且与早已深入人心的“帝后”之名紧密相连。人们深信,这是上天对这对缔造了海晏河清盛世的伴侣的最高赞誉与庇佑。王府内外,一片欢腾敬畏,视此为无上吉兆。
唯有梧桐树下,石桌旁的两人,心中却有着旁人无法理解的微妙情绪。
司南月依偎在叶星阑怀中,望着梧桐顶端那在月色下依旧流转着神光的身影,听着它如清泉般流淌的鸣唱。她轻轻抚摸着叶星阑的手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缱绻与了然:“阿阑,你看,连此界的灵禽,都知梧桐是良木。”
叶星阑收紧了环抱着她的手臂,下颌抵着她的发顶,低沉的声音在清越的鸟鸣中显得格外醇厚,却也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沉:“梧桐已亭亭,凤鸣清越时…只是这鸣声,听在耳中,倒像是在…辞行。”
他的直觉敏锐得惊人。这华美神鸟带来的,不仅是祥瑞的宣告,更像是一声穿越时空的、清越悠长的回响,为一段圆满的尘世之旅,敲响了最后的清音。
司南月没有回答,只是将头更深地埋进他温热的胸膛,唇角却勾起一抹既眷恋又释然的弧度。梧桐参天,凤鸣清越,这尘世的风景,她已陪他看遍。而灵魂深处的呼唤,那属于太初祖龙与麒麟女帝的永恒羁绊,正随着这清越的鸣声,在归途之上,愈发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