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他内心深处,某个角落却泛起一丝极细微的不安。
这种非理性的联系,超越了简单刺激-反应模式的行为,挑战着他根深蒂固的科学信仰。
他将这丝不安强行压下,归咎于长期高强度工作带来的精神疲劳。
就在这时,零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阵极其微弱、含混不清的气音。
像是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
“林......”
只是一个音节。
模糊得几乎被仪器的嗡鸣掩盖。
但林序听到了。
他敲击键盘的手指骤然停顿,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死死地钉在零的脸上。
是巧合?
是神经抽搐导致的无意义发声?
还是......
不可能。
丧尸不具备语言功能。它们的发声系统早已被病毒破坏。这一定是误差,是监测设备受到干扰,或者是他自己......
听错了。
一股莫名的怒火,夹杂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烦躁,涌上心头。
他厌恶这种不确定性,厌恶这种试图模糊造物主(观察者)与创造物(实验体)之间界限的行为。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实验舱里的零,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屏幕上滚动的数据流上。
那些冰冷的数字、图表、模型,才是真实可靠的。
它们不会模仿,不会发出模糊的音节,不会用那种混沌又似乎蕴含着什么的眼神看着他。
零,只是钥匙。
是解开“涅盘”病毒之谜,制造出真正解药,让他得以从无尽罪孽中解脱的唯一钥匙。
这是他活下来的意义,是他必须完成的救赎。
他曾是“涅盘”病毒项目的核心研究员之一。那时,他们野心勃勃,试图创造一种能够突破人类生理极限、甚至实现意识上传的“革命性”病毒。
“涅盘”,寓意着浴火重生。
然而,病毒失控了,它以远超预估的速度变异,将宿主转化为只知吞噬与毁灭的行尸走肉,最终焚毁了整个文明世界。
他是少数知情人之一,也是背负着最深重原罪的人。
每多一个幸存者基地被攻破,每多一声丧尸的嘶吼在夜空中回荡,都是对他灵魂的拷问。
他建立烛龙基地,倾尽所有研究解药,不仅仅是为了拯救残存的人类,更是为了自我救赎。
而零,这个特殊的实验体,是他找到的唯一可能通向救赎路径的“媒介”。
零体内似乎存在着病毒与宿主某种匪夷所思的稳定共生状态,这或许是理解病毒最终演化方向,乃至逆转其效应的关键。
他必须保持绝对的理性。
任何情感的干扰,任何对实验体“人性”的投射,都是危险的,是对他目标的背叛,也是对死去的亿万亡灵的亵渎。
林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调出了零的基因序列分析报告,开始新一轮的数据建模。
他将那个模糊的音节,那双模仿的手,那偶尔流露出异常清明的眼神,全部暂时封存进记忆的角落,贴上“待研究异常现象”的标签。
实验室重新恢复了绝对的“科学”氛围。
只有仪器运行的冷光,映照着两个孤独的存在——
一个在玻璃舱内,沉默地悬浮,仿佛在孕育着某种未知;
一个在玻璃舱外,沉默地工作,试图用理性的丝线,编织出一个能救赎过去、定义未来的答案。
然而,林序没有注意到,或者说刻意忽略了,在他转身专注于屏幕后,实验舱内的零,那涣散的瞳孔,再次极其缓慢地,转向了他的背影。
监测屏幕上,代表情绪边缘系统的区域,微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
囚笼内外,观测者与被观测者的界限,从一开始,或许就未曾分明。
文明的尘埃已然落定,而在死寂的灰烬之中,新的、难以定义的“存在”,正在悄然萌芽。
林序的救赎之路,注定不会是他所预设的那条,纯粹由理性与科学铺就的坦途。
零,这个他亲手带回的“样本”,正以一种超越他理解的方式,将他拉向一个更为复杂、也更为危险的伦理与存在的悬崖。
窗外的末世依旧死寂,烛龙基地如同黑暗深渊中唯一摇曳的微光。
而在光的核心,冰冷的实验舱里,一场关于生命、意识、罪与罚的无声风暴,已然开始酝酿。
烛龙基地的深处,时间以一种扭曲的方式流逝。
外界是永恒的黄昏,而基地内部,只有依靠严格的人工照明和计时系统来区分昼夜。
对林序而言,时间更是被切割成了无数个实验周期,每个周期都围绕着实验体Zero展开。
自那次模糊的音节事件后,林序有意识地加强了对零发声系统的监测和分析。
他增加了喉部肌肉电信号传感器,并设置了更复杂的声音频谱记录程序。
然而,零再也没有发出过任何类似语言的声响。
他依旧沉默,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悬浮在营养液中,像一尊被遗忘在深海里的苍白雕塑。
但模仿行为却变得更加频繁和精细。
林序在记录实验数据时,零的手指会无意识地模仿他敲击虚拟键盘的节奏;
林序调整仪器参数时,零的眼球会跟随他手指移动的轨迹;
甚至有一次,林序因为疲惫而揉了揉眉心,几分钟后,他惊讶地发现零也抬起那只相对自由的手,用僵硬的手指关节,碰了碰自己的眉骨。
这种无声的、持续的模仿,像一根细小的羽毛,不断搔刮着林序紧绷的神经。
它无关痛痒,却无处不在,带着一种诡异的、近乎虔诚的专注。
“博士,这是实验体对b-4系列视觉刺激的反应图谱。”
助理研究员递过来一份电子报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您看海马体和前额叶皮层的活动峰值,这已经接近轻度认知障碍患者的水平了!这太不可思议了!”
林序接过报告,目光快速扫过那些彩色的脑区成像图。
数据确实显着,甚至超出了他最初的预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