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正是他们需要的舞台。
就在城中多处火起,大部分官差和驻军被吸引过去救火维稳之时,一队由五名朔风营精锐扮作的 “夜归工匠”,正沿着预先勘定的一条相对安全的路线,悄无声息地向城西聚集点撤回。
他们动作迅捷,利用阴影和巷道穿行,本以为能借着这难得的混乱空隙安然返回。
然而,再精密的计划,也难免遭遇意外的变数。
岂料就在他们即将拐入一条僻静小巷的刹那,迎面撞上了一队本该被调去救火、却因带队军官临时接到加强巡逻指令、此刻才匆匆赶往指定区域的官差!
双方在狭窄的巷口猝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
“什么人?!”
带队都头眼神锐利,看到深夜有这么一伙精壮男子行动,立刻警觉,按刀厉声喝问。
“站住!干什么的?!”
朔风营五人心中同时一凛,但脸上却努力维持着镇定。
为首的队正,一个面容憨厚、名叫石头的汉子,连忙上前一步,陪着笑脸,操着半生不熟的学来的京城口音道:“回…… 回官爷的话,小的是西市木匠铺的伙计,刚…… 刚给主家送完急活回来,这几位是同行的兄弟。”
他指了指身后四人。
“送活?这么晚?”
都头眯着眼,狐疑地打量着他们。
这五人虽然穿着普通百姓的衣物,但那挺直的腰板、沉稳的气质,以及眼神中不经意流露出的锐利,绝非寻常工匠可比。
尤其是他们脚下那双磨损却厚实的靴子,更像是军中之物。
“路引呢?拿出来看看!”
石头心中一沉,他们哪里有什么正经路引,只有伪造的、经不起细查的身份文书。
他一边佯装在怀中摸索,一边用眼神示意同伴准备应变。
都头见他动作迟疑,疑心更重,对手下喝道:“搜他们身!看看藏了什么东西!”
几名官差应声上前。
就在官差的手即将触碰到石头身体的瞬间,石头眼中寒光一闪!
他知道,一旦被搜身,他们身上隐藏的短刃必将暴露!
届时,不仅他们五人难逃一死,更可能牵连出整个朔风营的潜入计划,危及游大人和雷将军的大计!
“动手!”
石头勐地发出一声低吼,如同被困绝境的孤狼!
他身形暴起,一记手刀精准噼在最近一名官差的脖颈上,那人哼都没哼一声便软倒在地。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外四名朔风营战士也猛然发难!
他们动作干净利落,瞬间又将两名官差放倒。
没有使用兵刃,全是徒手格杀,力求最快速度解决战斗,不发出太大动静。
然而,那带队都头反应极快,见势不妙,一边后退拉开距离,一边扯开嗓子嘶声大喊:“来人啊!有奸细!有乱党!”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
“该死!”
石头脸色一变,直到行踪彻底暴露。
他猛地扑上前,想要制止都头,却被另外两名反应过来的官差拼死拦住。
巷战瞬间爆发!
五名朔风营战士虽勇,但官差人数占优,且那都头的唿喊已然惊动了附近!
远处立刻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更多的呵斥声,显然是其他巡夜的队伍被惊动了。
“头儿!走!”
一名年轻的朔风营战士奋力割开砍来的腰刀,对着石头嘶吼。
“我们断后!你快走!把消息带回去!”
石头目眦欲裂,看着越来越多的火把光芒向巷口汇聚,知道再纠缠下去,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
他猛地一拳砸开一名官差,血红着眼睛吼道:“弟兄们!对不住了!”
他不再恋战,转身便向巷道深处狂奔,身形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留下的四名朔风营战士,面对源源不断涌来的官差,背靠背结成一个小阵,拼死抵抗。
他们武艺高强,每一招都蕴含着军中搏杀的狠辣,不断有官差惨叫着倒下。
但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四人身上便都带了伤,鲜血染红了粗布衣衫。
一名官差头目见状,厉声喝道:“抓活的!要问出口供!”
压力陡增。
四名朔风营战士交换了一个决绝的眼神。
其中一人猛地发出一声怒吼,完全放弃了防御,合身扑入官差群中,用身体撞开了一条缺口,为同伴创造了刹那的机会。
另外三人趁机奋力砍杀。
然而,官差实在太多了。
很快,又一人被数柄长枪同时刺穿身体,他死死抓住枪杆,瞪着血红的眼睛,直至气绝。
最后两人,被逼到了墙角,浑身浴血,伤痕累累。
“放下兵器!饶你们不死!”
官差头目喊道。
其中一名战士,看着地上同伴的尸体,又看了看周围密密麻麻的敌人,脸上露出一抹惨然却又无比骄傲的笑容。
他对着身旁仅存的同伴低声道:“兄弟,我先走一步,在下面等你们。”
记住,绝不能落在他们手里!
说完,他猛地调转手中短刃,毫不犹豫地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身体晃了晃,倚着墙壁缓缓滑倒,眼神迅速涣散,却依旧圆睁着,望向北方河朔的方向。
最后那名战士,看着接连自戕殉国的袍泽,眼中热泪混着血水滚落。
他仰天发出一声悲怆的长啸,声震夜空:“大好头颅,岂予贼子?!!”
啸声未落,他手中刀光一闪,同样选择了自刎!
身躯重重倒地,溅起一片尘土。
巷弄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官差们粗重的喘息声。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余具官差的尸体,以及那四具至死仍保持着冲锋或傲立姿态的朔风营战士的遗骸。
那带队都头酒早已吓醒,他看着这惨烈的一幕,尤其是那四名宁愿自尽也绝不投降的 “奸细”,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走上前,用脚踢了踢一具朔风营战士的尸体,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心有余悸地骂道:“妈的…… 真他娘的不是怂包!哪来的狠人?!”
他蹲下身,仔细搜查这几具尸体,试图找到能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
然而,除了几柄制式普通的短刃和一些散碎铜钱,一无所获。
这些人身上干净得可怕,仿佛刻意抹去了一切来历的痕迹。
“头儿,怎么办?”
一名官差颤声问道。
都头站起身,脸色阴沉地扫过巷子深处石头逃跑的方向,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烦躁地挥挥手:“把尸体都抬回去!上报!”
就说…… 就说遭遇不明身份悍匪袭击,力战将其格杀!
妈的,今晚这事邪性得很!
当石头带着一身狼狈和刻骨的悲愤,踉跄着冲回地下聚集点时,雷大川和游一君等人正在焦急等待。
“雷头儿!游大人!”
石头扑倒在地,虎目含泪,声音嘶哑地将遭遇战和四名弟兄壮烈自戕的经过快速说了一遍。
地窖内,一片死寂。
油灯的光芒跳跃着,映照着每一张铁青而悲痛的脸。
雷大川独眼瞬间赤红,拳头攥得咯咯作响,魁梧的身躯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他低吼道:“都是好样的!是老子的好兄弟!”
这血债,老子记下了!
定要福王、靖王那两条老狗,十倍偿还!
游一君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地窖中阴冷潮湿的空气,压下心中翻腾的巨浪和喉头的哽咽。
他仿佛能看到那四名未曾谋面、却甘愿为他、为太子、为这大梁社稷付出生命的河朔儿郎,在最后时刻那决绝而骄傲的眼神。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沉静如深潭,却蕴含着滔天的力量。
他走到石头面前,亲手将他扶起,沉声道:“石头兄弟,辛苦了。”
你们都是好样的,河朔以你们为荣,大梁以你们为荣!
他们的血,不会白流!
他转向地窖内所有肃立的朔风营军官,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抚平躁动与悲伤的力量:“弟兄们宁死不屈,保全了大局,护住了我们所有人的生机。”
此等忠烈,感天动地!
但我们此刻,不能沉溺于悲痛,更不能贸然行动,辜负了他们的牺牲!
几乎是同一时间,成功将证据送达王冀府邸的韩青,也凭借着高超的潜行技巧和对地形的熟悉,巧妙地避开了几波因火灾和巷战而更加警惕的巡逻队,有惊无险地回到了这处地下聚集点。
“大人!将军!幸不辱命!”
韩青单膝跪地,尽管疲惫,眼神却明亮。
“信物与奏疏,已亲手交到王老枢密手中!”
老枢密让属下转告大人:“务必保重”!
“好!太好了!”
游一君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光芒。
最关键的一环,已经扣上。
现在,压力来到了王冀这一边。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雷大川脸上:“三弟,传令下去,所有在外弟兄,立刻向备用据点转移,蛰伏待命,没有我的亲笔手令,绝不可再轻易出动!”
韩青已然成功,最关键的一步已经迈出。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王枢密使的动作,等待宫中的反应!
相信陛下,相信这朗朗乾坤,自有公道!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游一君低声吟诵,眼神灼灼。
“诸位弟兄的丹心碧血,必将照亮这夜空,涤荡这朝堂的污浊!”
雷大川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压下沸腾的杀意,独眼中恢复了几分冷静:“大哥说得对!老子听你的!”
传令!
所有人,按游大人吩咐,给老子藏好了!
这笔账,先给他们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