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静默,是另一种形式的酷刑。
时间失去了刻度,空间凝固成琥珀。苏寂如同一尊被钉死在琉璃展台上的畸形标本,每一寸骨甲,每一丝能量,甚至每一个翻腾的念头,都被那无处不在的静默力场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外界,万孽的嘶吼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更反衬出这片平原核心死寂的恐怖。体内,曾经汹涌冲突的力量此刻如同冻僵的河流,死气沉沉,连碎片意志都缩成了一团冰冷的硬核,不再传递任何信息,只有本能的战栗。
唯有意识,在极致压迫的缝隙中,如风中残烛般顽强燃烧。
而周博留下的那一丝微弱波动,就是这无尽黑暗与死寂中,唯一的光点,唯一的锚。
苏寂将全部的精神凝聚,摒弃所有杂念——恐惧、愤怒、不甘,这些情绪在此刻毫无意义,只会浪费宝贵的精力。他的思维变得前所未有的专注和纯粹,像一枚被擦拭得锃亮的探针,小心翼翼地延伸出去,追逐、触碰那丝微弱的涟漪。
感知在绝对静默的背景下被放大到极致,却也艰难无比。每一次意念的延伸,都像是在粘稠的钢水中游泳,消耗巨大。
近了…更近了…
那波动并非能量散发,更像是一种极其特殊的、加密的信息残留,带着周博独有的那种冷静、精确、甚至有点刻板的风格。它源自不远处一根半埋在地下的、断裂的水晶柱基座深处,被巧妙地隐藏在一道几乎不可见的裂隙里。
波动很微弱,断断续续,如同濒死者的心跳。它在尝试向外发送着什么,但每一次尝试,都被琉璃平原强大的静默力场极大地削弱、干扰,几乎无法传出多远。
苏寂的精神力艰难地包裹上去,试图解读。
信息是碎片化的,加密方式极其复杂,远超苏寂之前接触过的任何地球或天玄界的技术。这显然是周博的手笔,只有他那种大脑,才会在这种绝境下还能留下如此精密的“遗言”。
解读过程缓慢得令人绝望。每一个信息碎片的破译,都像是在用生锈的锉刀打磨最坚硬的合金。苏寂调动起全部的计算力和理解力,结合周博平日的思维习惯、已知的天玄界知识、甚至碎片意志之前提供的零星数据流,一点点地拼凑、理解。
时间依旧无法估量,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万年。
终于,一段相对完整的信息,被艰难地重构出来:
“……坐标…锁定…‘归墟’异常点…非自然形成…存在…人为架构痕迹…与‘门’之波动…高度同源…”
“……静默单位…(指向那军官)…判定为‘守门人’序列…基于‘绝对理性协议’运行…核心指令:维持‘门’之稳定…清除一切可能引发‘秽渊共振’之变量…”
“……警告!‘归墟’异常点…正在持续偏移…计算表明…偏移将导致…‘门’之结构应力…超限…最终崩溃时间…无法精确测算…但…必然…”
“……尝试…植入干扰代码…失败…‘守门人’防御机制…无法突破…留下此…信息信标…若后来者…携带‘钥匙’碎片…或可…接收…”
信息在这里出现了大段的缺失和乱码。
苏寂的心沉了下去。周博果然来过,他发现了“归墟”坐标的问题,甚至尝试对那个恐怖的“守门人”做手脚,但失败了。他留下了这个信标,期待后来者,特别是可能携带黑色碎片的“钥匙”持有者能发现。
这信息至关重要,证实了他的许多猜测,但也带来了更深的绝望——连周博都失败了,他能做什么?
就在这时,那信标的波动模式忽然发生了极其细微的改变。它似乎…感知到了苏寂的精神接触,并且识别出了他体内黑色碎片的存在!
一段新的、更加微弱、仿佛用尽最后力气发送的信息,传递过来:
“……信标能量…即将耗尽…最后序列…启动…尝试…建立单向…意念桥接…指向…‘守门人’底层协议…漏洞…”
“……机会…只有一次…利用‘钥匙’权限…模拟…‘门’之崩溃波动…瞬间…可引发‘守门人’优先级冲突…力场…或有…瞬息破绽…”
“……桥接…建立……”
嗡!
苏寂感到自己的意识猛地被扯动了一下!一股冰冷的、无比庞大的、由无数0和1构成的逻辑洪流瞬间冲刷过他的思维!那是“守门人”底层协议的浩瀚信息!通过周博信标建立的脆弱桥接,直接涌了进来!
痛苦!仿佛大脑被塞进了绞肉机!那绝对理性的、非人的思维模式,几乎要将苏寂属于人的意识彻底冲垮、同化!
他死死守住心神最后一缕清明,如同暴风雨中的礁石。在那浩瀚的协议信息中,他捕捉到了周博提到的那个“漏洞”——一个极其隐蔽的、关于灾难优先级判定的逻辑接口!
同时,他也更清晰地感知到了“守门人”的恐怖——它并非生命,而是一件武器,一个为了某个终极指令而存在的、冰冷无情的规则造物!它的力量根源,远超想象!
机会!周博用生命换来的,只有一瞬的机会!
怎么做?模拟“门”之崩溃波动?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如何模拟?
黑色碎片!“钥匙”碎片!
苏寂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灵魂深处那被冻结的碎片上,用全部残存的意志力,向它发出嘶吼般的指令——不是调动力量(力量已被彻底锁死),而是激发其最本源的、“钥匙”的属性!模仿!模仿它之前接触到的、所有关于“门”和“归墟”的波动信息!尤其是那异常坐标引发的“秽渊共振”!
给我……动啊!!!
仿佛过了一个纪元。
那被静默力场死死压制的黑色碎片,似乎轻微地…震颤了一下?一丝微弱到极致、却带着某种至高权限意味的波动,艰难地透过力场封锁,渗透了出来。
这丝波动,顺着周博信标建立的脆弱意念桥接,如同一条细不可见的丝线,精准地触碰到了“守门人”底层协议的那个逻辑漏洞!
下一秒——
一直如同亘古磐石般静坐的“守门人”,覆盖着黑色骨甲的右手手指,猛地弹动了一下!
笼罩整个琉璃平原的绝对静默力场,出现了一丝几乎无法感知的…涟漪!
就是现在!!!
苏寂的意识发出了咆哮!
然而,就在他试图抓住这瞬息破绽,哪怕只是动一根手指的刹那——
那“守门人”低垂的头颅,猛地抬起了三分之一!
阴影下,那光滑的、非人的黑色“面部”,“看向”了苏寂的方向。
没有眼睛,但苏寂却感觉到了比之前冰冷扫描更加恐怖的注视——那是一种…被打扰了核心运算的、绝对零度的…“不悦”?
刚刚泛起一丝涟漪的静默力场,瞬间以增强了十倍的强度,轰然压下!
咔嚓!
苏寂体表的骨甲瞬间崩裂出无数细纹!意识桥接被粗暴地斩断!周博的信标波动如同被掐灭的烛火,彻底消失!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
更深、更绝望的禁锢降临了。
连他刚才那活跃的思维,都仿佛被冻结了大半,变得迟滞、冰冷。
唯一的“收获”是,在意识桥接被彻底斩断的前一瞬,他从那浩瀚的协议洪流中,捕捉到了一幅极其短暂、却令人心悸的模糊画面——
那似乎是…“守门人”的视角?
冰冷的琉璃平原上,一个穿着残破现代服饰、眼镜片碎裂、浑身浴血却眼神依旧冷静疯狂的身影(周博!),正将最后一点光芒打入水晶基座…紧接着,一只覆盖着黑色骨甲的手掌凭空出现,轻轻按在了他的头顶…
周博的身体,瞬间化作了最基础的粒子,消散无踪。
如同被直接…删除。
苏寂的意识,彻底沉入了冰冷的黑暗。
静默,重新统治了一切。
守门者抬起的头颅缓缓低下,恢复了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被镇压的囚徒知道,那唯一的、渺茫的希望之火,刚刚彻底熄灭了。
代价已然付出,曙光却未见分毫。 周博遗计终成空,守门者一掌删乾坤。 苏寂身魂锁更牢,意识亦渐冻僵。 然,那瞬息间的协议洪流, 除却绝望画面,是否还暗藏了… 其他未被察觉的信息? 绝对理性的造物, 当真毫无破绽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