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剑山庄的喧嚣,随着绝世好剑的易主,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只有剑池边凝固的血迹、空气中尚未散尽的铁腥味,以及无数道复杂难言的目光。步惊云手持黝黑长剑,独立于沸腾的铁水池中,周身散发出的冷冽气息,比池中熔岩更令人窒息。无人再敢上前,哪怕是手持火麟剑、眼神怨毒如蛇的断浪,也深知此刻的步惊云,战力更胜之前,强行出手,无异于自取灭亡。
步惊云没有理会那些目光。他缓缓抬起绝世好剑,剑身幽暗,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但当他内力微吐,剑锋便掠过一丝几乎看不见的、令人心悸的寒芒。一种血脉相连、如臂使指的感觉油然而生。这剑,仿佛本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收剑还鞘,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留恋地转身,踏着依旧滚烫的铁水,走向池边。
于楚楚迎了上来,脸上泪痕未干,却洋溢着无法抑制的喜悦与骄傲。步惊云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算是回应。他没有多言,只是拉起她的手,冰冷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如同帝王巡视自己的领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然后,他迈开脚步,向着离开剑池的甬道走去。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无人敢阻,也无人敢言。
断浪死死盯着步惊云离去的背影,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迹。火麟剑在他手中发出不甘的嗡鸣,但最终,他还是没有动作。他知道,时机未到。仇恨的种子,却已深埋。
步惊云带着于楚楚,离开了拜剑山庄那片是非之地。他没有选择喧嚣的城镇,而是沿着荒僻的山路前行。绝世好剑在手,麒麟臂玄关已通,他需要时间熟悉这股全新的、磅礴的力量,也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来思考下一步的行动。雄霸,才是最终的目标。
这一日,他们行至一处荒废的山神庙。庙宇破败,残垣断壁,蛛网密布,但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步惊云仔细检查了四周,确定并无埋伏,才带着于楚楚进去暂歇。
夜幕降临,山风呼啸,吹得破窗棂呜呜作响。庙内生起一小堆篝火,跳动的火焰映照着步惊云冷峻的侧脸和于楚楚恬静的睡容。她依偎在干草堆上,已然熟睡,经历了剑池的惊心动魄,她身心俱疲。步惊云则盘膝坐在火堆旁,绝世好剑横于膝上,双目微闭,并非沉睡,而是在以内息沟通神剑,同时运转真气,巩固刚刚打通的玄关,感受着体内那股奔腾如大江、却又操控由心的麒麟之力。
万籁俱寂,唯有风声火响。
突然,步惊云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灰白的瞳孔在黑暗中闪过一道锐利如鹰隼的精光!他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也没有感受到任何杀气,但一种源自无数次生死搏杀培养出的、近乎野兽般的直觉,让他察觉到一丝极不寻常的异样——太静了。连原本偶尔响起的虫鸣鼠窜声,都彻底消失了。仿佛有什么东西,扼杀了这片区域所有的生机。
他没有动,甚至没有改变呼吸的频率,但全身的肌肉已然绷紧,膝上的绝世好剑,剑鞘似乎也微微震颤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破庙门口响起。
那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温和,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步惊云耳中,仿佛说话之人就在他身边。
“云师弟,别来无恙。”
步惊云浑身一震!这个称呼……已经太久没有听到了。他猛地抬头,看向庙门。
月光下,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来人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身形略显单薄,面容在阴影中看不太真切,唯有一双眼睛,平静得像两口古井,深不见底。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一双袖子,空荡荡地垂在身侧。
秦霜!
天下会大师兄,秦霜!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如何找到这里的?他的双臂……不是已经废了吗?
步惊云缓缓站起身,绝世好剑已然握在手中,剑未出鞘,但冰冷的杀意已弥漫开来。于楚楚也被惊醒,看到门口的人影,吓得缩到步惊云身后。
“秦霜。”步惊云的声音冰冷刺骨,不带丝毫旧情,“你来送死?”
他绝不相信秦霜是偶然路过。雄霸的走狗,此刻出现,必有图谋。
秦霜对于步惊云的敌意似乎毫不在意,他缓缓迈步,走进庙内。脚步很轻,落地无声。火光映亮了他的脸,依旧是那份熟悉的温润,但眉宇间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沧桑和……一种步惊云看不懂的深沉。
“我不是来杀你的,云师弟。”秦霜在距离步惊云三丈外停下,这个距离,进可攻,退可守,恰到好处。他看了一眼步惊云手中的剑,眼中掠过一丝复杂之色,“恭喜你,得此神兵。”
步惊云眉头微蹙,秦霜的态度太反常了。记忆中的大师兄,沉稳宽厚,但绝不会如此……莫测。
“雄霸派你来的?”步惊云直接问道,麒麟臂微微发热,随时准备爆发雷霆一击。
秦霜摇了摇头,目光直视步惊云:“帮主……雄霸,并不知道我来。”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我是来告诉你一些事情,一些……关于天下会,关于雄霸,或许也关于……你我的事情。”
步惊云眼神微动,但没有放松警惕。“说。”
秦霜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步惊云,望向跳跃的火焰,声音低沉下来:“凤溪村一役后,我被风师弟带到了断情居,又被童皇带回天下会,幽禁在一处偏院。雄霸或许念及旧情,或许只是为了彰显仁义,并未杀我。但我已成废人,形同朽木。”他的声音里没有怨恨,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然而,正是这废人的身份,让我看到、听到了一些以往绝不可能知道的东西。”
步惊云沉默着,心中疑窦丛生。秦霜到底想说什么?
“天下会,远比你我想象的要复杂。”秦霜继续道,“雄霸的野心,也绝非一统江湖那么简单。三分归元气大成之后,他似乎在追寻某种……更古老、更可怕的东西。天下会内部,暗流涌动,并非铁板一块。天池十二煞貌合神离,各堂堂主心怀鬼胎,甚至……连雄霸最信任的几个人,也未必如表面那般忠诚。”
步惊云冷哼一声:“这与我有何干系?”他只想手刃雄霸,报血海深仇,对天下会的权力斗争毫无兴趣。
“有关系。”秦霜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看向步惊云,“因为雄霸下一个要清除的目标,就是你和我,还有风师弟。他不会允许任何可能威胁到他的人存在。尤其是你,云师弟,你如今的实力,已真正引起了他的忌惮。他派出的,将不再是普通的追兵。”
步惊云握剑的手紧了一下:“让他来便是。”
“不,你还不明白。”秦霜向前微微踏出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紧迫感,“雄霸的力量,可能比我们认知的更强。而且,他身边,或许还隐藏着更可怕的人物。我在幽禁时,曾偶然听到只言片语,似乎涉及到一个极其隐秘的组织,或者说……一种传承。与‘龙’有关。”
“龙?”步惊云眉头皱得更紧。这超出了他的认知。
“只是猜测。”秦霜道,“但我有种预感,真正的决战,绝不会简单。你需要更多的助力,也需要……更清楚地了解你的对手。”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步惊云的左臂上,“你这手臂的力量,与火麒麟有关。而火麒麟的传说,似乎也与某些古老的秘密纠缠在一起。雄霸追寻的东西,或许与此有关联。”
步惊云心中震动。秦霜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他原本只有复仇一念的心湖,激起了层层涟漪。雄霸还有隐藏力量?古老的秘密?与麒麟臂有关?他从未想过这些。
“你为何告诉我这些?”步惊云盯着秦霜的眼睛,试图找出破绽,“你仍是天下会的人。”
秦霜笑了,那笑容却带着无尽的苦涩和释然:“天下会?从我双臂尽断、如同废物般被圈养起来的那一刻起,那个天下会就已经死了。我现在,只是秦霜。”他深吸一口气,“我来,是因为我还记得,我们曾是师兄弟。是因为,我不希望看到你们……尤其是风师弟,白白送死。更因为,雄霸,也是我的仇人。”
庙内陷入沉默。只有篝火噼啪作响。
步惊云看着秦霜空荡荡的衣袖,看着他眼中那份不似作伪的复杂情绪,心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消除,但敌意却减轻了几分。秦霜的变化太大了,大得超乎想象。是苦难磨砺了他?还是这本身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信息量太大,真伪难辨。步惊云本能地觉得,秦霜没有说谎,至少不全是谎言。但这一切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我知道了。”步惊云最终冷冷地说道,“你可以走了。”
秦霜似乎也不期待步惊云立刻相信,他点了点头:“小心断浪,他投靠雄霸后,实力和野心都膨胀得极快。另外……如果见到风师弟,告诉他,小心他体内的‘疯血’,雄霸似乎对此极为关注。”说完,他深深看了步惊云一眼,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
步惊云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秦霜的到来,像一阵突如其来的迷雾,笼罩了他原本清晰的复仇之路。雄霸、神秘组织、古老秘密、麒麟臂的渊源……这些词语在他脑海中盘旋。
前路,似乎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凶险万分。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绝世好剑,剑身幽暗,映照出他冰冷而坚定的眼神。
无论迷雾背后是什么,无论对手有多强,他的目标,从未改变。
神兵在手,玄关已通。
下一步,便是天下会!
只是,在挥出那一剑之前,他需要先拨开这重重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