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墨。
无神殿内,烛火通明,却照不透人心底的幽暗。
绝无神高踞龙椅,玄黑龙袍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听着殿下臣属的禀报,关于各州府的镇压,关于粮草的调配,关于那些零星反抗势力的清剿。他面无表情,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发出单调的“笃、笃”声,每一声都像敲在殿下众人的心尖上。
殿下,文武分立。文官多是前朝降臣,脸色苍白,头垂得低低,大气不敢出。武官则以十大气忍为首,个个气息阴冷,如同殿中矗立的杀人兵器。在这群人中,有一人,站得位置颇为靠前,却又恰到好处地隐在烛火的阴影边缘。
他穿着剪裁合身的暗紫色锦袍,绣着繁复的云纹,比寻常鬼叉罗的服饰华贵许多,却又比绝无神的龙袍低调。面容俊朗,甚至带着几分阴柔之美,但一双狭长的眼睛,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偶尔开阖间,闪过一丝极快、极冷的精光,随即又恢复成恭顺平静。他是绝心。绝无神的长子。
此刻,他微微垂首,似乎在专注地聆听,姿态无可挑剔。但若有人能看透他那低垂的眼帘,便会发现,那眼底深处,没有丝毫敬畏,只有一种冰凉的、如同毒蛇计算着猎物般的冷静。
一个负责东南粮道的鬼叉罗统领正在禀报,言辞间有些吞吐,似乎遇到了麻烦。绝无神的眉头微微蹙起,敲击扶手的手指停了一瞬。殿内空气骤然凝固。
就在这时,绝心上前半步,躬身道:“父尊息怒。东南水道淤塞,漕运不畅,乃前朝积弊,非一日之寒。儿臣近日查阅旧档,发现一条废弃古河道,或可疏浚暂用,虽绕远百里,但可解燃眉之急。所需民夫,可从附近归降村镇抽调,严加看管,必不敢误事。”他语速平缓,条理清晰,不仅指出了问题,还提供了解决方案,甚至连人手来源都想好了。
绝无神瞥了他一眼,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不置可否,但眉宇间的厉色稍缓。那禀报的统领如蒙大赦,感激地看了绝心一眼。
绝心退回原位,依旧垂首,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站在他侧后方的弟弟绝天,却不易察觉地撇了撇嘴。绝天年纪更轻,眉宇间带着一股被宠溺出来的骄纵和戾气,对这位处处显得精明能干的大哥,显然并不服气。
朝会散去。臣属们鱼贯而出,个个后背冷汗涔涔。
绝无神起身,在一众气忍的护卫下,走向后殿。绝心恭敬地行礼相送,直到绝无神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他才缓缓直起身。
殿内,只剩下他和几名收拾灯烛的内侍。
绝心脸上的恭顺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冷漠。他整理了一下褶皱的袖口,目光扫过空荡荡的龙椅,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迟早属于自己的物品。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转向偏殿一处专供他处理事务的书房。书房很大,陈设却简单,甚至有些冷清。书架上多是卷宗地图,桌上文房四宝齐备,却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刻板。
屏退了左右,绝心独自坐在书案后。他没有点灯,任由月光透过窗棂,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黑暗中,他俊美的脸显得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黑色令牌。令牌正面刻着一个狰狞的鬼首,背面却用极其细微的针尖,刻着几个几乎无法辨认的东瀛符文。这是他与“那边”联络的信物。
“那边”……指的是东瀛本土,与绝无神素有宿怨的天皇势力。绝无神在中原势大,俨然已成割据之王,早已引起天皇猜忌。而绝心,这个看似恭顺的太子,便是天皇暗中选中的一颗棋子。
一道极其轻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响动,自窗外传来。
绝心手指一动,令牌无声滑回袖中。他端起桌上早已冷透的茶,抿了一口,动作优雅。
窗户无声无息地开了一道缝,一道黑影如狸猫般滑入,跪在书案前的阴影里。来人全身裹在夜行衣中,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少主。”黑影的声音如同蚊蚋,却清晰传入绝心耳中。
“说。”绝心放下茶杯,声音平淡。
“海外来客已至,带来了主人的问候……和新的条件。”黑影低声道,“主人对目前的进展……很满意。希望少主能尽快拿到‘金身罩门’的准确位置,以及……十大气忍的‘合气阵图’。”
绝心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金身罩门,是绝无神不灭金身唯一的弱点,除了绝无神自己,恐怕只有贴身护卫的个别气忍知晓。合气阵图,则是十大气忍联手对敌时,气机交融、威力倍增的关键,是无神绝宫最强的战阵核心。天皇的胃口,不小。
“告诉来客,本座知道了。”绝心淡淡道,“东西,会有的。但,需要时间,也需要……时机。”他顿了顿,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划了一下,“顺便问问,本座那好弟弟绝天,最近在忙什么?”
黑影心领神会:“二少主奉宫主之命,三日后将押送一批重要物资前往西线大营,途经……落鹰峡。”
落鹰峡,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但也……易设埋伏。
绝心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绝天仗着父亲宠爱,行事张扬,屡次在公开场合与他作对,是他继承大统的最大障碍。这次押送,是个“意外”的好机会。不需要他死,只需要他重伤,失去争宠的资本,便足够了。
“落鹰峡……山匪猖獗,二弟此行,需多加小心啊。”绝心语气带着一丝关切,眼神却冰冷如刀,“让我们的人,‘适当’地给二弟制造点麻烦,历练历练。记住,是麻烦,不是死局。分寸,要拿捏好。”
“属下明白。”黑影躬身。
“去吧。小心尾巴。”
黑影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窗外。
书房内,重归寂静。
绝心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被乌云半掩的冷月。月光勾勒出他阴柔的侧脸,也照亮了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野心和毒辣。
父尊……你老了。你太相信你的拳头,却忘了,这世上最锋利的刀,往往藏在最柔软的鞘里,出自最亲近的人之手。
你打下了这片江山,却不知,这龙椅之下,早已布满裂痕。
而这裂痕,正是我绝心,一步步亲手凿开的。
他伸出手,仿佛要握住那冰冷的月光,也握住那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权力。
无神绝宫的内部,看似铁板一块,实则暗流汹涌。绝心这条毒蛇,已经亮出了毒牙,只待时机成熟,便会给予绝无神最致命的一击。
而这时机,或许就藏在即将到来的,那场席卷中原的风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