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子没有立刻进来，而是怯怯地站在门口。
这瘸子衣着虽然陈旧，倒也干净，只是脸色有些灰白，常年的困顿潦倒写在那张脸上，一望而知是个穷人。
瘸子小声喊着：“李科……”
“噢，来了！”李高利放下二郎腿，“老古啊，要过年了，这些东西你拿回家吧。”
郑遐明白了，残联机关上门慰问帮扶对象，到李高利这儿变成了残疾人上门领取物资。难怪不喊自己帮忙，这屌毛，真会省事儿。
郑遐站起来打招呼：“大叔，进来坐吧，先喝杯茶。”
瘸子老古有些不好意思，急急地摆手：“不了不了，我就是来领取东西的，不打扰各位领导。”
李高利递过一个红包：“老古，拿着。这是残联领导的一点心意，800块！算是给你的新年慰问金。”
老古把拐杖往胳肢窝一夹，双手恭恭敬敬接过：“感谢残联领导，感谢李科。”
呵呵呵！李高利笑着，声音宽厚而洪亮，露出两颗大门牙，神情和电视剧里头的领导一模一样：“老古，你要感谢政府，感谢党。残联不过是国家政策的执行单位，我们工作人员呢，是残疾群众的勤务员。你不需要客气的。”
“哪能这么说呢李科。我家里那口子一身病没法工作，小孩还在念书，要不是残联领导这些年一直帮我，我这日子……我……”老古红包捏在手里，声音开始哽咽。
呵呵呵。李高利持续地、宽厚地笑着，貌似很满意老古的反应。
“李科，我，我还有个事情想和你讲讲。”老古咧着嘴。
“有什么情况，你说。”李高利往沙发上一坐，神情很和蔼。
老古五官挤成一坨，有点难为情的样子：“我那个三轮摩托车坏了，我去定点维修店看，说是发动机抱死要换配件，维修费刚好800块。我没钱修，我今天都是搭公交车来的……”
李高利皱皱眉头：“不是有保修吗？残联和他们打过招呼的。”
老古低下头：“他们说保修期过了，要自费。”
李高利“噢……”了一声，老古收了800块慰问金，修车去掉800，到头来依旧两手空空……李高利眉头愈发皱得紧紧的，“这个事情……我和领导反映反映，看领导的意思。好不好？”
老古抬头道：“我真的没钱修车啊李科。你看这大过年的……”
李高利说：“你没钱修车找我也没用啊。大伙儿都说自己没钱干这干那的，你说谁来兜底？”
李高利语重心长地道，“老古啊，看问题也需要站在领导的角度来看，要将心比心呐。海门市残疾人有十多万，我们的能力也有限，包不了每个人的具体困难。你说对吧？”
“这件事你看先这样，好不好？好不好？”李高利一叠声的“好不好”，意思很明白了，你拿了东西赶紧走呗！这个事情找我没用。
老古不傻，听得懂李高利的言外之意，知道自己在李高利这里得不到解决，讪讪地站了半晌，眼珠子瞄了瞄那些大米、油桶、礼品盒……他有点为难，这么多东西他一个瘸子怎么搞回去呢？
郑遐暗暗叹口气，站起来说：“大叔，我送送你。”
郑遐把那袋大米一扛，手一拎那桶花生油。“大叔，走吧。”
老古感激地望着郑遐：“谢谢你啊！”
……
郑遐和老古站在马路边，脚下放着那堆年货。
郑遐说：“老古，你家在哪儿，离这远不远？”
老古说：“也不算远，在松山路松园老区。有5公里吧。”
“你的车在哪儿修？”
老古手一指马路斜对面的一个维修铺，说：“就在那边，残联的定点维修点。”
“走，我帮你去看看。”自从接触了诸多残疾人具体工作，郑遐也留了个心眼，这些弱势群体虽然可怜，但有时候说的话也不能全信，得眼见为实才行。
老古带着郑遐一瘸一瘸到了摩托车定点维修店。郑遐和老板交涉几句，还真是，老古没有骗人，他的三轮专用车是在维修。
郑遐对那老板说：“老古的车维修一共多少钱？”
老板很干脆：“800！这种三轮车都老掉牙了，我都建议修不如换。”
现在换哪里来得及？郑遐默默地从兜里掏出一叠钞票，数了数，又觉得不妥，干脆把那一小叠钞票递给了老古，大致有千把块吧。
“老古，拿着，车修好了赶紧回家吧。”
老古眼圈红了，哆嗦着接过那叠钱，身子一软，作势就要给郑遐鞠一躬。
“哎哎，别这样。”郑遐一把扶住老古，心里头酸酸的。
“小老弟，怎么称呼？”老古流着泪，“你是好人呐。”
“我姓郑。”郑遐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他受不了这个。
从这件事之后，李高利这个人在郑遐心里彻底打上了一个不良标记。李高利这人不行！典型的口是心非的家伙，用郑遐家乡话来说，是那种没有良心的人，不可深交！
……
郑遐的宿舍里。
小宋对着笔记本电脑，认认真真地看着郑遐的年终总结，眼睛眨巴着，表情怪异。
“噼里啪啦”，小宋敲打着键盘，改了一句话，又歪着头在斟酌着……
郑遐坐在一边不敢打扰中大才子的思路，小小心心地观察小宋的神情。电脑里的材料是梁宁宁捉刀的。梁宁宁毕业于上海复旦中文系，响当当的名校金字招牌。复旦高材生的作品给中大才子来修改，会碰撞出什么样的火花呢？郑遐很好奇。
“遐哥，这篇材料不像是体制内人的写的。这是个高人！”小宋感慨着。
“为什么？”
“措辞干练、文字干净、逻辑严密，特别是小标题，不落俗套。没有我们例行总结那种‘进一步深化’、‘持续打造’、‘扎实促进’之类的烂字眼儿，令人耳目一新。而且，抓问题都抓住了重点，特别是对下一步工作计划的安排，有核心项目推动，有弱项改善，有步骤，有目标……啧啧啧。完全是企业运营规划性质的材料。”
小宋摇头晃脑，“遐哥，这不是你的手笔，也不是网上粘贴的那套八股。高人啊！”
“咳，比你的水平如何？”郑遐笑嘻嘻的。
“哈哈哈！”小宋大笑起来，“你要杠我一下是吧？”
“不是，我是诚心问的。”郑遐解释道，“这是我女朋友帮我改的。”郑遐在小老弟面前不兴装，直来直去。
“遐哥，我只能说，你捡到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