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金日,映红半边天,如血昭昭,湛然流泻,于皇宫的方向沉淀成朱砂色。
云也成滴,浓厚的一抹红霞,宛如喷薄烈火,天地皆燃烧起来。
顾盼子在钦天监混到放班的时辰,然后准备背起挎包回家。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监正黄大有大步冲过来,急切的说:“顾盼子,你不能走。”
顾盼子将折扇往挎包里塞,疑惑的反问:“我放班了,为何不能走?”
“你听听,是哭声,是女人的哭声,皇宫那边传过来的。”
顾盼子惊诧的瞪大眼睛,疑问:“监正大人,咱们离皇宫尚有一段距离,皇宫里有人哭,你如何能听到?你莫要吓我,你是不是中邪了?”
黄大有二话不说,捞起顾盼子的手腕,将她扯到院子里。
这道士以手指向血色残阳笼罩下的皇宫方向,表情悲伤:“那里要死人了,三百亡魂,惨呐!冤呐!”
一阵无根之风掀起黄大有的黑道袍,这男人怆然的站在绯红的天色下。
顾盼子秀眉微蹙,仔细的回想:“你是说后宫的案子?那都查了多少时日了,发生这么大的丑闻,肯定要死人啊,有何大惊小怪?”
顾盼子以司空见惯的神情,提步欲走。
“这是屠杀!那里即将要发生一场屠杀,到底她们真该死吗?恐怕有狼子野心之人,蒙蔽圣上的心眼,三百亡魂中有多少人是冤死的?里面有多少无辜的少女?圣上龙颜大怒,稍有嫌疑者就要降罪,这样的惨案不该发生。”
顾盼子咬了咬腮,无奈的摊手:“那又怎样,这种事不该咱们管,小心引火上身。”
黄大有目光呆滞眼角泛红,黑道袍被风卷起又放下,他绝望的看着顾盼子。
“我几次上书阻止此事,都没能得到答复,文武百官进表劝谏,也毫无成效。圣上失去理智,谁的话都不肯听,我思来想去,或许只有你了,也许你能劝一劝皇上,挽救那三百人的性命。”
“我?”
顾盼子震惊不已:“文武百官劝谏都无用,我如何能劝?皇上此刻正怒火滔天,我去,岂不是白白送人头?你安的什么心呐?”
顾盼子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再次扭身要走。
“你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恍然间,顾盼子仿佛被人敲中天灵盖,她倏忽回首,与黄大有隔空对视。
血红的天光,蒙在二人的头面上,顾盼子透过依稀霞彩,沉吟道:“我活到今日不容易,不能因为别人的错误,断送我的前途,这件事我爱莫能助,请不要坑害我。”
顾盼子执意要走,黄大有则苦口婆心的坚持劝道:“你入朝为官,你拼命的来,站在别人梦寐以求的位置上,就单单是为了混吃等死,安度晚年吗?”
“不然呢?”
顾盼子不假思索,摆出无赖样。
“如果你是这样的顾盼子,真是太令我失望了,你对得起太庙中父母的牌位吗?你对得起天下百姓吗?你对得起这一身官袍吗?
你修习大道,又何曾心怀大道?你自私苟活,你贪生怕死,你得过且过,你配得上百姓供养吗?
得天独厚者,应替天行道,你做到了吗?”
黄大有掷地有声的一番斥骂,宛如给了顾盼子灵魂一击。
“顾盼子,你存在的意义呢?”
从21世纪穿越到大武朝,顾盼子占尽知晓历史的先机,混到权力的中心,小人物终于拿到权力的结果,不该是造福于民?匡扶正义吗?
何时起,她竟忘记初心,贪图自我享乐,甚至对秦策的暴虐屠杀视若无睹?
或许是失望吧,对人性的失望,对阶级制度的失望。
自从发生那次皇戚霸凌事件,顾盼子方领悟到一件事。
纵然官至高位,能耐再大,在这样一个封建国度,若无背景和靠山,真乃寸步难行。
单枪匹马,无人扶持,恰如一棵茁壮成长,却无法扎根深处的小树,强大的枝干皆是表象,稍有实力者轻轻一推,便会连根拔起。
故此若想安生的活下去,成长为参天大树,必须依附大地。
从前,她有秦策,她的有恃无恐,她的自由,全靠秦策的威风,而她错把秦策的保护当桎梏。
如今,她失去这座大山,方知山间的风多么凛冽,她的翅膀多么柔软。
人当然可以自食其力,努力成为自己的靠山,但这是很理想化的念头,真正实施起来,难之又难,至少顾盼子已然无法抗衡现实。
故此,何敢再去关心旁人,她自己尚且不知该怎么活。
言念及此,突听黄大有再度哀声请求:“我尚于心不忍,你又怎是无情之人?为她们说句话吧,或许能救下那三百人的命。”
顾盼子呆立在漫天红霞之下,朱轮欲坠,恰似浓浓的血滴,悬在头顶,微风一过,仿佛亦夹杂着血腥之气。
倘若她尚有能力去拯救别人,为何不去试一试呢?哪怕只能做出一点点改变,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玄武门的城墙之外,被层层御林军包围,近三百人犯,被圈禁在中间,他们成排成列的跪在地上哭泣。
前面由侍卫执刀,两人一组,依次将人犯拉出来砍头。
直面同伴被杀的恐惧,使在场的所有人犯皆瑟瑟发抖,发出呜咽的哭声。
秦策带着侍卫从前殿穿过后宫,亲自赶去玄武门督刑。
公主秦永安早早拦在半路,面对暴虐的父亲,她满脸哀求:“父皇,此事有疑,请您收回成命,莫要误杀无辜的人。”
秦策则不耐烦的说:“有疑就该杀,难道要等到他们的刀,递到朕的脖子上才动手吗?你马上回去,好生待在宫里,莫要出来。”
秦策大步向前,与秦永安擦肩而过。
秦永安提起袍裙,向秦策下跪:“父皇,听女儿一声劝吧,莫要再杀人,女儿在后宫,从未听说有人要害死静妃,更未听说有人要行刺父皇,或许这些都是假的,您不能因为捕风捉影的一句话而杀人呐!”
秦策扭身斥责:“真有风声,怎会传到你的耳朵,父皇叫你立马回去,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
话毕,秦策头也不回的奔向玄武门。
秦永安绝望的目送着父亲,带着长长的侍卫队,走向那座冷酷的刑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