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韵始终恭敬地跪在堂下,微微垂着眼睑,身心沉浸在这庄严的时刻。
父亲沈巍的训诫,如同洪钟大吕,声声震耳,敲击着她的心灵,让她深刻意识到自己身上即将承担起的家族责任,那是一种沉甸甸的、必须用一生去践行的承诺。
每一个字都如同烙印,深深镌刻在她的脑海之中。
而母亲林氏的教诲,则如同春风化雨,细腻温润,渗透进她的心田,让她体会到为人女、未来为人妻、为人母所需要具备的柔韧、智慧与德行。
那一句句关切的话语,让她鼻尖发酸,心中充满了对父母养育深恩的无限感激。
她将父母的每一句教诲都牢牢记住,仿佛用灵魂在倾听、在承接。
当父母的训诫完毕,场内一片肃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等待她的回应。
只见她深深地俯下身去,额头轻柔而郑重地触及面前冰凉光滑的金砖地面,行了一个最为标准、最为虔诚的叩首大礼。
这个动作缓慢而充满敬意,表达了她对父母训诲的完全接受与无比感激。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中,先前的一丝激动已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所取代。
她的目光坦然迎向父母,清越的声音在大厅中响起,虽然带着一丝因激动而产生的微颤,却异常清晰、坚定,掷地有声:
“父亲、母亲大人教诲,儿虽资质愚钝,亦深感隆恩,敢不夙夜祗承,铭记于心,躬身践行,以报父母养育深恩!”
“夙夜祗承”,表示她将日夜恭敬地奉行;“铭记于心,躬身践行”,表明她不仅会记住,更会身体力行。
这一拜一诺,完成了从在父母羽翼下受庇护的女儿,到需要独立面对世界、承担责任的成年女子的身份转变的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仪式。
这是一个千金之诺,是她对过去十五年的告别,也是对未来的庄严宣誓。
聆训的庄重气氛尚未完全消散,赞礼官便以悠长的声调宣告了下一个高潮的到来——“正宾赐字”。
这一环节,在贵族女子的及笄礼中并非必然程序,但若有身份极其尊贵、德高望重的正宾亲自赐予表字,则是无上的荣光,意味着受礼者的才德品性得到了顶级社交圈层的正式认可和美好祝愿,其意义远超寻常的祝福。
端坐于贵宾首席的安王妃,闻言雍容起身。
她今日作为正宾,身着亲王正妃的正式礼服,仪态万方,此刻脸上带着温和而毫不掩饰的赞赏笑容,目光落在眼前经过三加和聆训后、气度愈发沉静光华夺目的沈清韵身上。
她先是环视满堂宾客,姿态优雅,带着皇室宗亲特有的威仪与亲和力,然后朗声开口,声音清晰悦耳,如同珠玉落盘,却又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今日,本宫忝为正宾,观礼至此,心甚悦之。”
她先定下基调,表达了对整个仪式的满意,然后开始具体赞誉沈清韵:“观沈氏女清韵,行止有度,礼仪周全;三加之礼,华彩渐显。”
这是对她今日礼仪表现和气质变化的肯定。
接着,安王妃用上了极富文采和象征意义的比喻来概括沈清韵的品性才华:
“其性如空谷幽兰,清雅高洁,芬芳内蕴;其才似椟中珠玉,光华含敛,温润而泽。”
“空谷幽兰”赞其品性高洁、不慕虚荣;
“椟中珠玉”喻其才华内敛、底蕴深厚。
这两个比喻既典雅又贴切,瞬间提升了赐字的格调。
她微微停顿,目光再次聚焦于沈清韵,语气变得更加庄重、充满期许:
“故此,本宫今日便赠尔‘幽兰’二字,为尔表字。望尔今后,永葆此清芬之质,德才并修,芳华内敛,馨香远播,不负此名,亦不负众人今日之期许。”
“幽兰”——沈清韵,字幽兰。
这个名字,取得极妙。
它不仅高度概括和赞誉了沈清韵清雅从容、才华内蕴的气质,更寄予了希望她如兰花般品性高洁、德才兼备、声名远扬的美好祝愿。
由地位尊崇的安王妃在如此盛大的场合亲口赐予,其分量更是非同一般,是无上的殊荣,意味着沈清韵正式得到了以安王妃为代表的顶级贵族圈的接纳与推崇。
沈清韵——从此刻起,在她的社交圈内,便可敬称其字“幽兰”了——内心受到极大的震动。她能感受到这二字背后沉甸甸的期许与荣耀。感激、激动、以及一份沉静的责任感,交织在她心中。
她再次深深跪拜下去,行最为隆重的大礼,声音因心潮澎湃而微微发颤,却依旧努力保持着清晰与坚定:
“清韵拜谢王妃娘娘赐字隆恩!此字重于千金,清韵必终身谨记娘娘教诲,克己修身,以求名实相副,不负娘娘今日厚爱!”
这一拜一谢,为她的及笄礼增添了最耀眼的一笔荣光。
至此,及笄礼最核心、最庄严的仪式部分,终于圆满落下帷幕。
沈清韵,表字幽兰,已正式被家族、被礼法、被顶级的社交圈层承认为一位成年女子。她的身份,完成了质的飞跃。
满堂宾客之中,再也抑制不住的赞叹声、议论声如潮水般轻轻涌起,虽刻意压低,却仍能感受到其中的热烈。
“安王妃亲赐表字!这可是极大的体面!多少宗室女都未必有此殊荣啊!”一位老夫人激动地对身旁的儿媳低语。
“‘幽兰’……沈幽兰,真是好字!意境高远,又贴合沈家千金的气质,安王妃真是有心了。”
“今日之后,京城闺秀中,‘沈幽兰’之名,怕是无人能及了。才貌双全,又得如此看重,前途不可限量。”
“观其气度,听其言辞,沉稳有度,落落大方,确非寻常闺秀可比。
先前那些关于她才名有假、德行有亏的无稽流言,在此等煌煌大礼、王妃亲口赞誉面前,简直不堪一击,如同冬日冰雪见烈阳,瞬间消融无踪了。”
许多原本对传言将信将疑的人,此刻也彻底打消了疑虑。
与满堂的赞誉和欣赏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大厅最偏僻角落阴影里,那一抹几乎与昏暗融为一体的孤寂身影。
沈清月面如死灰,毫无血色,嘴唇被咬得泛白,甚至渗出了一丝血痕。
她的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甲早已深深掐进掌心的软肉里,留下几道紫红色的月牙形印记,她却感觉不到疼痛,因为心中的痛苦远胜于此千百倍。
她看着那个集万千宠爱、荣耀、光芒于一身的嫡姐,听着周围那些她可能穷尽一生都无法听到的、对自己而言如同天方夜谭般的赞誉和肯定,心中那点仅存的、扭曲的恶毒期待和最后的不甘挣扎,彻底被眼前这无可辩驳、辉煌至极的现实碾得粉碎,化为了冰冷刺骨、深入骨髓的绝望灰烬。
她知道,自己不仅输了,而且输得彻彻底底,体无完肤。
在她和那个如今字“幽兰”的嫡姐之间,已然划下了一道她此生都无法逾越、甚至无法望其项背的鸿沟。
一种彻骨的寒意和无力感,将她紧紧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