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的高墙挡不住门外的喧嚣,更拦不住府内各色人等的心思。
提亲的风潮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府邸各处激起层层涟漪,映出百态人心。
主院西侧的小花厅里,连日来总聚着些衣着光鲜的妇人,大多是林氏的娘家亲戚和沈家旁支女眷。
她们围坐在八仙桌旁,桌上摆着茶点,说话声压得低低的,却难掩语气里的兴奋。
“可不是祖坟冒青烟嘛!”林氏的远房表姐李氏捏着块梅花酥,笑得眼角堆起细纹,
“韵姐儿刚及笄,礼亲王府、齐国公府都上门提亲,这阵仗,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家!”
旁边的旁支婶娘赵氏放下茶盏,接口道:
“表姐这话在理。不过依我看,东宫虽尊贵,可深宫大院的,规矩多如牛毛,韵姐儿去了未必舒心。
倒不如在这些公侯世家里挑,选个婆婆和气、世子上进的,将来做当家主母,何等自在?”
“婶娘说得对!”刚嫁入沈家旁支不久的年轻媳妇孙氏凑上前,声音里带着几分炫耀,
“我娘家兄弟在京营当差,说齐国公的嫡长孙本事得很,年纪轻轻就立了功,国公夫人更是出了名的宽厚人,韵姐儿嫁过去定不受委屈。”
李氏点点头,又叹了口气:“说起来,各家的聘礼都厚得很,要是能从中挑个实惠的,不仅韵姐儿享福,咱们这些亲戚也能沾光。”
她这话一出,几人立刻低声议论起各家的家底,言语间满是算计。
这些话断断续续飘进林氏耳中时,她正在正房核对账本。
余嬷嬷站在一旁,见她眉头越皱越紧,忍不住道:
“夫人,这些人就是见识短,只盯着眼前的好处,哪懂这里头的轻重。”
林氏合上账本,指尖捏得发白:
“起初我想着都是亲戚,说说也就罢了。
可如今竟越说越不像话,把韵儿的婚事当成了买卖,还拿东宫说笑,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给沈家招祸?”
她站起身,语气沉了下来:“去,把李氏、赵氏和孙氏都叫来,就说我有家务事要吩咐。”
不多时,三位妇人便跟着余嬷嬷进来了,见林氏神色严肃,都下意识地收敛了笑容,垂手站在一旁。
“夫人唤我们来,可是有什么吩咐?”李氏小心翼翼地问道。
林氏坐在上首的椅上,目光扫过三人:
“近几日,府里有些关于韵儿婚事的闲话,想必你们也都听说了,甚至……也参与了议论吧?”
三人脸色微变,赵氏连忙道:“夫人,我们就是随口聊聊,没有别的意思。”
“随口聊聊?”林氏冷笑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威严,
“你们聊礼亲王府的家世,聊齐国公府的聘礼,甚至说东宫规矩多,劝韵儿另择人家,这也是随口聊聊?”
她猛地拍了下桌案,茶盏都跟着晃了晃:
“韵儿的婚事,关乎国体家运,自有国公爷、我和宫中贵人做主,轮得到你们妄加议论?
东宫是什么地方,岂容你们肆意诋毁?”
李氏三人吓得脸色发白,连忙屈膝行礼:“夫人息怒,是我们糊涂,再也不敢了。”
“糊涂?”林氏语气更重,“你们是短视!只看到眼前的富贵,却看不到这背后的风险。
如今京中多少眼睛盯着沈家,一句不当的话传出去,就可能招来灭顶之灾!”
她站起身,走到三人面前:
“我今日把话说清楚,往后,谁再敢私下议论韵儿的婚事,不管是谁,家法处置!
别以为仗着亲戚或旁支的身份,就能肆意妄为,沈家的规矩,容不得半点破坏!”
三人连连磕头:“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林氏挥挥手:“都下去吧,好好反省反省。”
看着三人狼狈离去的背影,余嬷嬷道:“夫人这一番敲打,想必她们往后不敢再乱说了。”
“但愿如此。”林氏揉了揉眉心,“人心隔肚皮,这些人的贪婪和短视,就是最大的隐患。往后多盯着点,别让她们再惹出是非。”
与主院的严肃气氛不同,府邸西北角的小院里,此刻正弥漫着绝望与疯狂的气息。
沈清月坐在闺房的床沿上,手里攥着一块破旧的帕子,是她小时候父亲偶然赏的,如今早已洗得发白。
丫鬟小桃刚从外面打听消息回来,喘着气道:“小姐,方才我路过门房,听他们说,又有两家勋贵府里派了媒婆来,都是冲着大小姐来的,送的礼单厚得吓人。”
沈清月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又是她!又是沈清韵!凭什么?!”
她猛地将帕子扔在地上,起身冲到梳妆台前,抓起上面廉价的胭脂水粉,狠狠砸在地上。
瓷瓶碎裂的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格外刺耳,粉末飞扬。
“小姐,您别这样。”小桃吓得连忙上前阻拦。
“滚开!”沈清月嘶吼着推开她,“她是嫡女,我也是父亲的女儿!
凭什么她就能被众星捧月,我就只能待在这破院子里,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
她想起及笄礼上沈清韵的风光,想起那些上门提亲的显赫人家,再看看自己这简陋的闺房,桌上摆着的还是去年的旧首饰,一股强烈的怨恨涌上心头,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王氏听到动静,连忙推门进来,看到满地狼藉和女儿癫狂的模样,心疼得直掉泪:
“月儿,我的心肝,你这是何苦作践自己?”
“作践自己?”沈清月转过身,看着王氏,眼神里满是控诉,
“娘,你为什么只是个妾?为什么我不能是嫡女?
如果我是嫡女,那些提亲的人是不是就会来找我?我是不是也能像沈清韵那样,风光无限?”
王氏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拉着女儿的手哭道:“是娘没用,是娘对不起你。
可你别这样,娘会想办法的,一定让你嫁个好人家。”
“想办法?”沈清月甩开她的手,冷笑一声,“能有什么办法?父亲心里只有沈清韵,那些勋贵人家也只盯着她。
我这辈子,注定只能嫁给一个小吏,或者商户,在别人的眼皮底下苟活!”
她越说越激动,猛地扑到床上,用拳头捶打着床板,哭声凄厉: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沈清韵凭什么拥有一切?我诅咒她,诅咒她不得好死!”
王氏坐在一旁,也跟着哭了起来,嘴里不停地咒骂着林氏母女:
“都是林婉清那个贱人!是她占了你的福气,是她毁了你的前程!老天无眼啊!”
周嬷嬷端着一碗水走进来,见状,先是给王氏递了块手帕,然后走到沈清月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语气带着几分挑拨:
“二小姐,您别太伤心了。伤心解决不了问题,您得想办法争啊。”
沈清月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争?我怎么争?我什么都没有。”
“您有小姐的容貌和才学啊。”周嬷嬷压低声音,“大小姐如今风头正劲,可树大招风,难保不会出什么岔子。
只要她名声坏了,太子殿下厌弃了她,那些提亲的人家,自然就会把目光转向您。”
沈清月愣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迷茫:“可我……我能做什么?”
“机会是自己找的。”周嬷嬷凑近她,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过几日,长公主府要办赏花宴,京中贵女都会去。
大小姐肯定也会出席,到时候,只要您略施小计,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个丑,坏了她的名声,您的机会不就来了?”
沈清月的眼睛亮了起来,脸上的泪痕还未干,却透着一股疯狂的狠厉:“出丑?怎么出丑?”
“这简单。”周嬷嬷笑了笑,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沈清月听着,嘴角渐渐勾起一抹扭曲的笑容,眼神里的绝望被贪婪和怨恨取代:
“好,就这么办!沈清韵,你欠我的,我一定要拿回来!”
王氏在一旁听着,虽然觉得有些冒险,但看着女儿眼中重新燃起的光芒,也点了点头:
“月儿,只要能让你过上好日子,娘支持你!周嬷嬷,你可得帮着月儿,千万别出岔子。”
“姨娘放心。”周嬷嬷躬身应道,眼底闪过一丝阴狠,“老奴一定帮二小姐达成心愿。”
小院里的哭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平静。
沈清月坐在梳妆台前,由着周嬷嬷帮她梳理头发,眼神空洞却又带着一丝期待。
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抓住。
而主院这边,林氏还在叮嘱余嬷嬷:
“长公主府的赏花宴,韵儿是要去的。你多派几个人跟着,仔细照看,别让她被人算计了。”
“夫人放心,老奴已经安排好了。”余嬷嬷应道,“只是……府里这些人心浮动,尤其是西北角那边,怕是不会安分。”
林氏叹了口气:“我知道。王氏母女的心思,我早看在眼里。
只是没有证据,不好处置。你多盯着点,有任何动静,立刻禀报。”
夜色渐浓,镇国公府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但谁都知道,这份平静之下,暗流涌动。
主院的谨慎防备,旁支的私心算计,西北角小院的阴谋诡计,交织在一起,为即将到来的赏花宴,埋下了一颗危险的种子。
沈清韵坐在锦华堂的窗前,看着天上的明月,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她不知道,一场针对她的阴谋,正在暗中酝酿。
而这场风波,不仅关乎她的名声,更关乎她与太子的婚约,甚至整个沈家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