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上林苑,坐落于京城以北百里的苍莽山麓间。
地势开阔,群山环抱,林木葱郁,溪流蜿蜒,晨露未干的草场泛着清新的绿意,正是皇家巡狩演武的绝佳之地。
天刚破晓,围场已热闹起来。
连绵的营帐依山傍水铺开,按品级由内向外辐射,中央一座明黄锦缎覆盖的金顶御帐最为醒目,顶端鎏金蟠龙球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御帐周围,宗室勋贵的营帐依次排开,各色旌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空气中混着青草气息、马匹腥膻味,还有伙夫营飘来的炊烟,再加上禁军侍卫铠甲碰撞的金属声,既透着春日生机,又藏着几分肃杀之气。
身着锃亮甲胄的禁军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提醒着众人这场“同乐”绝非寻常春游。
辰时过半,镇国公府的车驾在护卫簇拥下驶入指定营区。
此时围场内已是车马喧阗,各府勋贵家眷正忙着安顿行装,相识之人碰面寒暄,笑语中隐隐带着竞争意味。
沈清韵扶着林氏的手踏下马车,一身湖蓝色暗纹锦缎骑射装剪裁合体,既便活动又衬得身姿窈窕。
乌黑长发利落地束成马尾,以嵌珠银冠固定,脸上未施浓粉,只薄敷一层香膏,肌肤透着天然白皙。
这身清雅装扮,在周遭珠翠环绕的贵妇闺秀中,反倒显得格外脱俗。
“清韵!”不远处,周婧柔站在自家帐前招手,她身着浅粉色骑射装,性子依旧温婉。
沈清韵笑着颔首,扶着林氏缓步上前,敛衽行礼:“婧柔姐姐,好久不见。”
“刚到?”周婧柔上前挽住她的胳膊,目光扫过她的装扮,真心赞叹,“你这身真好看,清雅又利落。”
“姐姐过奖了,不过是图方便。”沈清韵轻声回应,目光不经意间掠过斜前方
——韩楚楚正被几位将门小姐簇拥着,一身火红紧身骑射装,像团燃烧的火焰。
她身材高挑,长发编成长辫束着金环,英气中带着几分野性,一双眸子正毫不避讳地盯着沈清韵,满是审视与挑衅。
两人目光短暂交汇,沈清韵淡淡收回视线,仿佛只是瞥见个陌生人。
可韩楚楚却不依不饶,径直带着人走了过来。
“这位便是镇国公府的沈小姐?”韩楚楚声音爽朗,却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傲气,
“久闻你才名远播,今日一见,倒是比传闻中沉静些。”
林氏闻言,不动声色地挡在沈清韵身侧,笑道:
“平西将军府的千金果然英姿飒爽。小女性子内敛,不比楚楚小姐这般外向。”
“内敛是好事,”韩楚楚挑眉,目光落在沈清韵腰间的软剑上,
“只是春狩之地,光内敛可不够。听说沈小姐也学过骑射?不知身手如何?”
“不过略懂皮毛,”沈清韵从容回应,“比起楚楚小姐自幼在边关历练,自然不及。”
“既懂皮毛,不如待会儿切磋切磋?”韩楚楚步步紧逼,
“春狩嘛,本就是要比个高低,也好让大家看看,咱们大周的贵女,可不是只会吟诗作画。”
周婧柔见状,连忙打圆场:
“楚楚小姐,刚到就说切磋,怕是累着清韵了。
不如先歇息,等会儿看了男儿们狩猎再说?”
韩楚楚身边的一位小姐也附和:“是啊楚楚,咱们先回帐安顿,待会儿陛下要举行仪式呢。”
韩楚楚这才作罢,冷哼一声:“也好,反正有的是机会。沈小姐,可别让我失望。”
说罢,带着人转身离去。
林氏看着她们的背影,低声对沈清韵道:“这韩楚楚性子太烈,往后少与她起冲突。”
“女儿明白。”沈清韵点头,帮母亲理了理披风的系带。
仆役们手脚麻利地搭好营帐,帐内铺着厚实地毯,摆着桌椅,炭盆燃着银炭,驱散了春寒。
林氏带着女眷们稍作休整,又叮嘱道:
“待会儿见了帝后,礼仪不可出错。你们姐妹俩跟在我身边,别擅自走动。”
沈清韵和弟媳齐声应道:“是,母亲。”
没过多久,三声悠长的号角声划破长空,围场瞬间肃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中央高台——皇帝携皇后、太子及诸位皇子,在侍从簇拥下登上高台。
帝后身着庄重礼服,萧景珩一身玄色绣金龙骑射常服,身姿挺拔,面容俊朗。
祭祀仪式简洁而庄严,礼官高声唱喏,皇帝焚香祷告,祈求国泰民安、狩猎顺利。
随后,皇帝发表简短训话,勉励年轻子弟奋勇争先,展现大周英武之气。
最后,皇帝接过内侍奉上的强弓,搭上一支响箭,弓开如满月,松手间,响箭带着尖啸没入远处林海。
“春狩开始!”司礼太监的高喝传遍四方。
早已按捺不住的宗室子弟和勋贵儿郎们顿时欢呼起来,纷纷催动骏马,如洪流般冲向山林,马蹄声如雷鸣,尘土飞扬。
女眷们大多留在营区附近,三三两两聚在凉棚下闲谈。
林氏带着沈清韵,与几位相熟的公侯夫人寒暄。
“国公夫人,清韵小姐真是越来越出众了,”英国公夫人笑道,
“方才韩家那丫头那般试探,她都应对得滴水不漏,这份沉稳,实属难得。”
“不过是小孩子家家的玩闹,”林氏谦逊道,“清韵还得多向各位夫人请教。”
“这可不是玩闹,”礼部尚书夫人低声道,
“韩将军手握重兵,韩楚楚又是他的掌上明珠,此次春狩,怕是冲着太子妃之位来的。”
林氏心中了然,嘴上却笑道:“儿女婚事,自有天意,咱们做母亲的,只求孩子平安顺遂。”
沈清韵站在母亲身边,偶尔回应几句,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倾听。
她看到不远处,韩楚楚正和几位将门小姐谈论骑射,时不时瞥向自己这边,眼神依旧带着不服气。
“姑娘,要不要去那边坐会儿?”云鬓端来一杯热茶,低声问道,“站了这许久,怕是累了。”
沈清韵接过茶盏,走到凉棚下的椅子上坐下,目光望向远处山林。
骑士们的身影已消失在林木间,偶尔传来几声猎犬的吠叫和箭矢破空的声响。
周婧柔走过来坐下,笑道:“别理会韩楚楚,她就是这样,事事都要争第一。”
“我没放在心上。”
沈清韵浅笑道,“姐姐要不要尝尝我带的桃花酥?云鬓做的,味道不错。”
云鬓连忙从食盒里拿出点心,摆在两人面前。
周婧柔拿起一块尝了尝:“真好吃,比我府里做的精致。”
两人闲谈着京中琐事,气氛平和。
可沈清韵能感觉到,周围仍有不少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好奇,有羡慕,也有嫉妒。
她知道,这场春狩的亮相,不过是个开始。
高台之上,萧景珩立于皇帝身侧,目光看似扫视着狩猎队伍,实则频频落在沈清韵身上。
看到她从容应对韩楚楚的挑衅,与周婧柔安然闲谈,他紧绷的眉头稍稍舒展。
可当他看到韩楚楚仍在暗中盯着沈清韵,身边还围着几个神色不善的将门子弟时,眉头又皱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指尖微微用力。
之前吩咐李忠布置的暗卫,此刻应该已在营区各处就位。
他绝不能让清韵受到丝毫伤害。
“太子殿下在看什么?”皇帝察觉到儿子的目光,随口问道。
“回父皇,”萧景珩收回视线,躬身道,“儿臣在看诸位子弟的狩猎姿态,个个奋勇争先,实为大周之幸。”
皇帝点点头,目光望向山林:
“年轻有为是好事,但也要懂得分寸。
你身为太子,要多留意他们,莫让他们闹出乱子。”
“儿臣明白。”萧景珩应道,心中却想着,真正的乱子,恐怕还在女眷这边。
凉棚下,沈清韵正和周婧柔说话,忽然瞥见沈清月跟着周嬷嬷,远远地站在自家营帐门口,目光复杂地望着这边。
她心中一动,沈清月怎么也来了?
按道理,母亲不会让她跟着来春狩才对。
“清韵,你看什么呢?”周婧柔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是谁?”
“是我二妹妹。”沈清韵淡淡道,“许是母亲心软,让她来散散心。”
周婧柔点点头,没再多问。
可沈清韵心中清楚,沈清月此刻出现在这里,绝不会只是为了散心。
周嬷嬷跟在她身边,眼神闪烁,显然没安好心。
她收回目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韩楚楚的挑衅,沈清月的出现,还有那些暗中打量的目光,都在提醒她,这场春狩,注定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场。
远处的山林间,猎犬吠叫此起彼伏,偶尔有子弟带着猎物归来,引得营区一阵欢呼。
可这热闹,却丝毫驱散不了沈清韵心中的警惕。
她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围场风云已起,接下来的日子,她必须步步为营,才能安然度过这场暗藏杀机的春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