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院外的老槐树筛下细碎的阳光,空气里不再有采藕时节那股热烈的泥土腥香,取而代之的,是角落里几口大缸散发出的、藕粉沉淀时特有的清润气息。李晚和沈母坐在屋檐下商量着明日进城一趟之事。
“……制粉的事,如今柳婶子她们已是得心应手,阿岭、永年等人也都是信得过的,交由周叔夫妻俩看着,出不了大岔子。洼地里有鲁耕叔和赵叔他们看着,杨柳庄那边有王庄头看着,等我从城里回来后再去转转。”李晚将一盏温热的茶水推到沈母面前,声音平和却条理清晰,“我二哥那边,算算日子,也该出府城了。按我说的法子,用油纸垫在车厢里,又在车厢里放了些水和淤泥,莲藕放在里边,上边还覆了稻草,路上勤洒着点水,只要不遇上极端天气或匪患,鲜藕的品质应当能保住七八分。”
沈母听着,眼里是掩不住的敬佩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这个儿媳,心思缜密,谋划长远,常常让她这个活了半辈子的人都自叹弗如,每每这个时候,她都很庆幸当初听了沈福的话,给沈安和娶了这么个能干的媳妇。
“你办事,我放心。”沈母颔首,“只是这段时间,你又是忙莲藕的采收,又是忙着制作藕粉,还要打理那么多事务,我实在是担心你太过操劳。”
“娘,眼下正是关键时候。”李晚目光沉静,透着跃跃欲试的光,“洼地里的鳝鱼肥了,茨菇饱满了,螃蟹也快要顶盖肥,这些都是时鲜货,不能烂在塘里。我得去县城探探路,寻个稳定的路子。再者,娟儿和阿福出来的时间太长,府城那边还有他们的家人了,也不能一直留在这里。我想在他们走之前,把县城的‘匠心阁’分店也理顺了,看看柳芽几人能不能独当一面。”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一丝更远的憧憬:“我还想随着娟儿他们一同去府城一趟。一来,是去看看李杰、李旺两个小子在书院过得如何?学业繁忙,当初我出嫁时他们都没赶回来。虽然大牛每回都说他们在府城过的很好,可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我还想亲自去跟香姨说说我刚设计的‘富贵荣华图’这款玩具,二来,也是想把咱们的藕粉、鳝鱼、螃蟹这些,带到府城去,看看能不能在那闯出一条更阔的销路。那里的人见识要比咱城里的多,富贵人家也绝非县城可比。”
这番谋划,层层递进,从眼前的塘产到远方的市场,从店铺经营到弟弟的前程,都被她纳入了考量。沈母听得心潮起伏,正欲细问府城之行,院门外传来了阿柱洪亮的嗓音。
“东家娘子!”
李晚迎出去,只见阿柱捧着一个用粗布小心包裹的物件,脸上带着憨厚又难掩自豪的笑容。“东家娘子,您要的‘怡绣坊’,我们给您做出来了,您瞧瞧,是不是这样的?”
他揭开粗布,一座微缩的“怡绣坊”模型便呈现在眼前。木质结构,门窗精巧,甚至连牌匾上的字都依稀可辨,虽略显粗糙,却形神兼备。
“呀!”不等李晚细看,跟出来的沈母便低呼一声,凑近了些,眼中满是讶异,“这、这不是县城那家‘怡绣坊’么?晚儿,你这是……”
“娘好眼力,正是那家。我画了些图样,想请阿柱叔他们试着做一套‘富贵荣华图’的趣玩版模型。” 李晚笑着接过模型,指尖轻轻拂过那微缩的门廊窗棂,一边仔细检查着榫卯结构和打磨的光滑度,一边给沈母解释。
沈母看着那熟悉的微缩轮廓,思绪仿佛回到了李晚未嫁时,自己偶尔去绣坊接些绣活贴补家用的日子,感慨万千。“像,真像……阿柱,你们父子这手艺,越发巧了。
阿柱搓着手,嘿嘿笑着:“是东家娘子画得清楚。”
李晚在心中快速盘算了一下这款“怡绣坊”模型的用料与工时成本。松木易得但纹理粗糙,若改用后山竹林里的青竹,虽多道劈削工序却更显细腻,还能省下三成料钱;阿柱父子手艺扎实,按件计工虽比包工多费些银钱,却能确保榫卯严丝合缝——毕竟这套试玩版关乎后续雅致版的定价,宁可多花些银钱也要保住口碑。待摸到门轴处光滑的倒角,她眼底掠过满意。往后这活儿便可交给阿柱父子,这样比每个款都从府城那边制作能省下不少。
“阿柱你等一下,”想到这,李晚回屋将剩下的图纸取出,交给阿柱:“你看看这些,比‘怡绣坊’要复杂些,下个月中旬之前,可能赶得出来?”
阿柱接过,凝神细看,图纸上画着酒楼、宅院、商铺,结构果然繁复许多,但他眼中并无怯意,反而燃起挑战的光芒。他掂量了一下,有了之前做“怡绣坊”的基础,和爹爹加紧些,日夜赶工,应当可行,便重重点头:“成!东家娘子,俺们一定给您赶出来!”
“还有,你和叔再看看,若是将木片改成竹片行不行。”李晚接着说道。
“好,我回去就和我爹试试看。”
送走脚步匆匆的阿柱,院内重回宁静。李晚扶着沈母重新坐下,接着方才的话题。
“我打算将新制的藕粉先放一些在大哥的悦香楼,让他做成冰糖桂花藕粉羹之类的甜品,既可以卖给食客,也可以帮忙推荐给那些南来北往的客商品鉴,”李晚说“这也算是一条销路吧。”
沈母道:“这主意也好,能让你大哥那里帮着推推,再好不过。”
“去县城,除了看铺子、寻销路,我还想去柳夫人、县令夫人那里,送些新出的藕粉,”李晚细数着,“一来感念她们平日多有照拂。二来也是想看看她们那会不会有其他的渠道。还有赵夫人,当初租房子给我们,是雪中送炭的情分。映雪妹妹那里,也要备上一份。”
沉吟片刻,李晚接着说道:“单送藕粉略显单薄,我再带上些之前带着婷儿做的香皂,清爽好用。洼地里的鳝鱼和螃蟹也挑些肥壮的带去,让她们尝尝鲜。新藕前些日子已经送过,这次便不带了。”
她事事想得周全,人情往来,产品推广,都融在了这看似寻常的走亲访友之中。沈母看着她沉静的侧脸,满意地点点头,又轻声提醒道:“你安排得极妥当。只是,晚儿,别忘了给你娘家和……你未来二嫂家也备上一份。”沈母说到此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你二哥和张家姑娘定了亲,虽说尚未过门,但这礼数到了,你爹娘脸上有光,你二哥在岳家面前也体面。张掌柜家是开南北商行的,见识广,让他们品评品评咱们的藕粉,说不定还能有意外之喜。”
李晚闻言,眼中一亮,由衷赞道:“还是娘想得周到!我光顾着外头,险些忘了这要紧的。是该给娘家和张掌柜家都备上厚礼,尤其是未来二嫂家,更要精心些。”她心里立刻开始盘算该给张家添些什么别的特产,才能既显诚意又不显刻意。
沈母见她从善如流,心中最后一丝忧虑也化为了全然的支持。“好,就按你说的办!”沈母握住李晚的手,掌心温暖,“家里有我,有鲁耕他们看着,你只管放心去。只是路上千万小心,带上石静,早去早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