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些这些,全都给我打包走!”
我听到前厅传来颐指气使的声音。
有些尖利。
我循声走了过去。
目光落在一个锦衣华服的小少年身上。
他约莫十岁左右,生得一张极为俊美的脸。
眉眼间带着尚未褪去的稚气,却偏偏要做出几分大人的模样,挺直了小小的身板,下巴微微扬着,透着一股霸道的派头。
他身上那件月白色的锦袍,用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腰间悬着一块成色极佳的羊脂白玉佩,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荡,一看便知出身必定不凡。
可是,我跟在三郎君身边,京师大大小小的宴会也参加了几轮。
勋贵世家的子弟见了不少,却对这张脸毫无印象。
他不像京师土生土长的高门郎君。
那些人,即便是纨绔,身上也总带着一种被规矩浸泡过的、心照不宣的矜持。
但这小小郎君不同,他的骄矜,是那种全然不将规矩放在眼里的、发自骨子里的理所当然。
掌柜满面堆笑地迎了上去。
那是我亲自挑选的,是个八面玲珑、最擅长和光同尘的人物。
此刻,他正躬着身子,语气谦恭得恰到好处。
“这位小郎君,您是说……这些小鹿的琉璃摆件?”
那小少年伸出白嫩的手指,在柜面上一阵乱点。
声音响亮,毫不顾忌周围还有其他客人。
“对!就是你们那个小鹿,我看了,做得不错。
你们这儿有多少,全给我打包带走吧。还有,”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指向墙上挂着的一排画作。
“那几个小像画,我也要了!”
他此言一出,我清晰地听到旁边一位正在挑选珠花的贵妇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紧接着,人群中便传来了压抑不住的嗤笑声。
“这哪家的小郎君,真是痴人说梦呢。
那可是崔家三郎的画作!想得那画,还是乖乖去参加酬彩吧!”
“就是,连宝霞阁的规矩都不知道,还敢夸海口。”
“嘘,小声些,看他那气派,许是哪家不好惹的……”
议论声如潮水般涌来,又在触及那小郎君充满戾气的眼神时,悄然退去。
他似乎全然未将旁人的议论放在心上,仿佛那些声音不过是恼人的蝇营狗苟。
他只是不耐烦地蹙起了秀气的眉头,催促着掌柜。
“还愣着做什么?快些给我装到盒子里,本郎君还要赶时间呢!”
掌柜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
“小郎君,实在抱歉。这玉雕小鹿,每位客人每日限购一对。
至于这画……更是非卖品,乃是为答谢贵客,仅作观赏。
这……这是我们东家的规矩,小人实在不敢擅自做主。”
“规矩?”
小少年挑了挑眉,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轻蔑。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们东家是谁?
把他叫来,我亲自跟他说。多少钱,我十倍给你!”
这话说得更是霸道无匹。
宝霞阁开张至今,背后是崔氏三令郎君之事,在京师上层圈子里早已不是秘密。
这小少年张口就要“你们东家”,要么是真的无知者无畏,要么,就是他背后的家世,让他有底气不将一个世家门阀放在眼里。
我心中警铃大作。
身为暗卫的直觉告诉我,这绝非寻常的纨绔子弟闹事。
他的眼神,他的姿态,都透着一种久居上位、发号施令的习惯。
这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就在掌柜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之际,那小少年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主意。
他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对了!”
他眼睛一亮,目光灼灼地盯着掌柜。
“我怎么没想到!你们这儿的金匠在哪里?
既然他能做出这么好看的珠钗首饰,我直接带走他不就完了吗?
往后让他只为我一人做东西,岂不更好?”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如果说之前要买断画作和小鹿,还只是财大气粗的炫耀,那么此刻要直接带走宝霞阁的匠人,这已经近乎于明抢了。
别说宝霞阁的匠人,就是京师每家店的手艺师傅,那必然都是不轻易示人的。
更何谈让别人带走。
这一次,连那些原本只是看热闹的客人都变了脸色。
人群中爆发出更大的抽气声,此起彼伏,仿佛一锅被瞬间烧开的水。
“天哪!他……他要抢人?”
“这简直是疯了!宝霞阁的背后可是崔家!”
“莫不是外地来的藩王世子吧?什么都不知道,口气这么大!”
“藩王世子也不敢在京师如此放肆啊!这可是天子脚下!”
“我看他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疯子!”
那句“外地人”的猜测,像一道闪电划过我的脑海。
我立刻将此人与京师所有能对得上号的权贵子弟一一排除。
没有,一个都没有。
他的口音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北地之音,却又被刻意模仿的京师官话所掩盖。
这是一种非常奇特的混合,既不像纯粹的北地人,也不像地道的京师人。
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三郎君在京师立足未稳,虽有崔氏本家的名头,但毕竟根基尚浅。
曲水流觞宴上,他一鸣惊人,引来赞誉,也必然引来嫉恨。
如今,这个身份不明、行事乖张的小少年,会不会是某个敌对势力派来试探的棋子?
他们想看看,面对如此蛮横的挑衅,三郎君会如何应对?
是硬碰硬,还是选择息事宁人?
无论哪一种,处理不好,都会让三郎君刚刚建立起的声望受损。
那小少年还在大放厥词,催促着掌柜带他去后院的工坊。
掌柜急得满头是汗,不停地作揖告罪,周围的客人已经从看热闹变成了义愤填膺,有几个年轻的士子甚至撸起了袖子,似乎准备上前与他理论。
前厅的气氛,已经被他搅得乱成一锅粥,紧绷到了极点。
我用眼神制止了身后想要上前干预的玥小娘子。
并让她的侍女将她请回后堂。
我在心里盘算着,是否应该以一个普通客人的身份上前,用几句巧言将他引开,拖延到三郎君那边得到消息。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阁楼的楼梯处,传来一阵环佩叮当的清脆声响。
一个同样悦耳,却带着几分焦急的女声传来。
“阿弟!你又在胡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