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一只狸猫,悄无声息地穿行在假山花影之间。
正当我准备绕过前方一片开阔的湖面,继续前行时,一个身影却让我猛然停住了脚步。
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正负手而立,独自凝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尽管只是一个背影,那身朱红色的藩王常服,以及那股渊渟岳峙的气度,都昭示着他的身份——雍王。
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是独身一人。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
我几乎是出于本能,悄悄地改变了方向,朝着他的位置摸了过去。
这不是我的任务,但我知道,任何关于雍王的情报,对三郎君都至关重要。
我看到了远处影影绰绰的侍卫。
他们被远远地隔开,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确保无人能靠近湖边。
这反而给了我可乘之机。
我压低身形,借着湖边茂密的垂柳与山石的掩护,如一道鬼魅般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绕过了外围的防线,潜近到了一个绝佳的藏身之处。
那是一块巨大的太湖石,距离湖边不过十余丈,石后草木丰茂,正好能将我的身形完全隐匿。我屏住呼吸,将自己的气息降到最低,透过枝叶的缝隙,望向湖边。
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响起了。
“刘晏,这个名字,我竟时常在想念着他。”
雍王的背影明显一震,仿佛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击中了脊梁。
他慌忙转身,面对来人深深躬下身子,动作间带着一丝仓惶。
“陛下……臣弟不力。确实多方搜寻,至今无果……”
他的声音里,是我从未听过的惶恐与愧疚,那份平日里的从容镇定荡然无存。
那个声音似乎并未在意雍王的失态,只是悠悠地叹了口气。
“我听林崇说,他曾追查的那位暗卫到了陵海城。
后又离开了陵海城,曾发出过信号往西而去。”
陵海城!
雍王的声音愈发惶急。
“臣弟不力。这些年来,臣弟确实在西部查了好多个村寨。
把当地有可能存在私兵的地方,都已铲除。
目前看来,存在隐藏兵力的威胁,依臣看,不在西部,仍是在南部沿海……”
圣上没有接话,似乎陷入了沉思。
落雪反射的冷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种深沉的寂寥。
片刻后,他才再次开口。
“我也特地把林崇调回了京师,仔细询问过。
他曾说,崔氏远支的那个崔攸,曾有嫌疑。”
崔攸……三郎君的父亲!
我死死地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可是,”圣上话锋一转,“经过接触,林崇发现此人平庸无用。
倒是他的一个妾有些计谋,出自郑氏,背后还有谢氏的影子。
可她不过一区区妾室,其子亦是庶出,年岁虽相仿,但确实年幼,且……有腿疾。
他便打消了疑虑……”
腿疾……
腿疾!
轰的一声,我的脑海里仿佛有惊雷炸开。
一幕幕尘封的往事,那些我以为早已被遗忘的画面,瞬间冲破了记忆的闸门。
那年若水轩的湖水刺骨的冷,那个被一刀贯穿的蒙面人……
那也是我到这个异世的第一天……
那不是意外!那一切都不是意外!
我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只听雍王带着一丝疑虑的声音响起。
“陛下,可是其子我接触过。
此人……绝不可小觑,必是年少早慧的。
如今想来,倒像是早有布局,当初那番腿疾的模样,不过是障眼法……
如果当初,不曾错放……宁可错杀啊……”
“宁可错杀”四个字。冷血、残酷。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听下去。
圣上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仿佛在追忆着什么。
“他毕竟出自崔氏……
当初林崇曾疑心,那位暗卫的线索,是断在崔氏后院的……
只是,那线索确实断得干干净净……
当时,后院只传出过一名丫鬟失足落水的消息,不曾有刺客被杀的消息……”
雍王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那丫鬟……”
我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他们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宣判我的死刑。
圣上幽幽地,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丫鬟,至今仍在那崔氏子身边……”
雍王喃喃道,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惊异。
“按常理,知晓这等机密,那丫鬟……早该处理了……”
圣上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转过身,背对着湖面,也背对着我藏身的方向。
他的声音在清冷的风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致命。
“那丫鬟,或可一见……”
一瞬间,我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原来如此。
刘晏……先皇的遗腹子。
三郎君……他就是刘晏!
崔家,陵海城,腿疾,落水的丫鬟……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细节,都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我们以为的天衣无缝,我们以为早已埋葬的过去,原来一直都暴露在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两个人的眼皮底下。
他们不是找不到,他们只是在怀疑,在求证。
而我,那个“落水”后活下来,并且至今仍跟在三郎君身边的丫鬟,就是他们求证的最后一个环节,是解开这个惊天秘密的钥匙!
“或可一见”,这轻飘飘的四个字,对我而言,却意味着催命的符咒。
他们会发现,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破绽。
巨大的恐慌与混乱攫住了我。
我不再是那个可以旁观风云的局外人。
我就是风暴的中心,是那根随时可能引爆一切的导火索。
我该怎么办?
逃?带着三郎君逃?
宫门森严,又如何能插翅而出?
杀了他们?这个疯狂的念头一闪而过,便被我死死掐灭。
别说我根本没有机会,就算有,刺杀圣上与雍王,只会让三郎君的身份彻底暴露,引来整个皇族的疯狂追杀。
我的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我只能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像一只困兽,感受着那灭顶的危机一步步逼近。
湖边的谈话似乎还在继续,但我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我的耳边,只剩下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和那句冰冷刺骨的话语。
“那丫鬟,或可一见……”
我,危在旦夕。
三郎君,危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