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股的强劲水流,猛地从我身侧袭来。
是敌人?还是沈刺史去而复返?
警觉瞬间压倒了所有纷乱的思绪。
我几乎是本能地扭转身体,将三郎君更紧地护在怀中,同时另一只手已经做出了防御姿态,准备随时应对来自暗处的攻击。冰冷的海水里,任何一丝额外的波动都预示着致命的危险。
一个巨大而模糊的黑影迅疾无比地靠近。
我眯起眼,竭力在昏暗的光线下辨认来者。
那身影矫健如游鱼,动作间带着一股训练有素的利落与力量。
不是沈刺史那种慌不择路的逃窜,这更像是一种目标明确的搜寻。
是他?
我的心念电转,在看清那人轮廓的瞬间,紧绷的神经稍稍一松。是何琰。
他显然也发现了我与三郎君。
他没有片刻迟疑,如同一支离弦之箭,瞬间便潜到了我们下方。
我看到他向上打了个手势,眼神坚定而急切。
我立刻会意,调整了抱着三郎君的姿势,将三郎君的身体尽量保持流线型以减少阻力。
下一刻,一股强大的托举之力从我们下方传来。
何琰用他的肩膀和双臂,猛地将我们二人向上推去。
我借着这股力道,双腿奋力蹬水,犹如一枚被弹射出去的鱼雷,抱着三郎君,以最快的速度冲向那片遥远而模糊的光亮。
“哗啦——!”
头颅冲破水面的瞬间,新鲜而冰冷的空气猛地灌入肺中,我剧烈地呛咳起来,但我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怀里的三郎君依旧昏迷不醒,嘴唇已然发紫。
我顾不得自己几乎要炸开的肺部,单手牢牢扣住他的腰,另一只手迅速调整他的位置,让他背对我,上半身俯在我的臂弯里。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手肘狠狠地击向他的上腹部。
“噗——!”
伴随着这记精准而有力的冲击,一大口咸涩的海水从三郎君的口中喷涌而出。
他全身剧烈地一颤,随即便开始不受控制地呛咳。
有反应了。我心中一松,但知道现在远未到可以放松的时候。冰冷的海水正疯狂地攫取着我们本已不多的体温。
我迅速环顾四周,很快便锁定了不远处漂浮着的那艘小船。
应该是何琰赶来时所用的那艘。
我没有丝毫犹豫,一手托着仍在咳嗽的三郎君,一手划水,奋力向那艘小船游去。
终于,我触碰到了船舷。
我将几乎脱力的三郎君半推半扶地靠在船边,自己也攀着船舷,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贪婪地呼吸着每一丝空气,同时强迫自己调匀呼吸,恢复体力。
海浪拍打着船身,也拍打着我们,每一次都带走更多的温度。
就在这时,何琰也游了过来。
他攀住船的另一侧,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急切地看向我们这边,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
“将督如何?”
“呛了水,暂时无碍。”
我言简意赅地回答,一边继续观察着三郎君的状况,一边用手掌轻轻拍抚他的背部,助他顺气。
“那就好。”何琰松了口气,视线落在我身上,似乎想确认我是否受伤。
然而,就在他目光与我对上的那一刹那,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何琰那双眼睛陡然睁大。
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眸里,此刻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仿佛看到了什么绝不可能出现于此的人或物。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嘴唇微张,像是要说什么,却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神情是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愕然与恍惚。
我的心猛地一沉,如坠冰窟。
面具!
我的面具!
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脸,指尖触及的,是冰冷湿滑的肌肤,而不是那张伴随了我多年、早已如同我第二层皮肤般的玄铁面具。
它一定是在刚才激烈的水下搏斗与上浮过程中,被强劲的水流冲掉了。
何琰看到的,是我的真容!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比沈刺史的背叛更让我措手不及。
我的身份一旦暴露,尤其是在此刻这种敌我难辨的险恶境地中,会引发怎样不可预测的后果?除了若水轩之外,从来没有人看过三郎君身边侍卫的真容。
那应该是一张传说中的被毁容的可怖的脸。
而不是目前我这张女子的光滑的脸。
而且还是陈留先生口中的容色过盛的脸。
虽然陛下见过我这张脸,还将我反赐给三郎君为妾,可那本就是一步充满试探与深意的棋。何琰立场尚且敌我难测,这其中的曲折又不便甚至是难以向他解说清楚。
如今以如此狼狈而猝不及防的方式揭开伪装,这其中的变数,我不敢深想。
有一瞬,我升腾起了杀意。
条件反射地要将这个变数扼杀在摇篮中。
可是他刚刚才救了我们。
而且,目前整个局势混乱且危险,何琰作为其中的主力,不能一时情急乱了阵脚。
我暗自警告着自己。
大脑在一瞬间的空白之后,以超乎寻常的速度飞速运转。
慌乱,哪怕只有一秒,都是致命的。
我必须立刻、马上,将他的注意力从我的脸上移开!
我没有躲闪他的目光,反而迎了上去,用一种超乎寻常的冷静,以最快的语速切入最核心的情报:
“沈刺史心怀不轨,方才将都督推下海,意图制造混乱,自己趁机逃脱了。此刻若派人全力追击,应该还来得及。”
我的声音因为寒冷而微微发颤,但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清晰、稳定。
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猛地浇醒了仍处于震惊中的何琰。
他的目光剧烈地闪烁了一下,那份愕然迅速被素来的锐利和凝重所取代。
他或许仍有满腹的疑问,但在当前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他懂得孰轻孰重。
很快,何琰眼中的最后一丝恍惚也消失了。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震惊、疑惑,但更多的,是一种全新的敏锐。他没有再追问任何关于我身份的问题,而是果断地翻身爬上了小船。
“你和将督在此稍候!”他沉声说道,“楼船上的人很快会派舢板过来接应。我去追沈刺史!”
话音未落,他已经抓起船里的短桨,没有片刻停留,奋力划动,小船如箭一般调转方向,朝着茫茫大海的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就在这时,楼船的方向传来了呼喊声,几艘舢板被迅速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