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围场的草刚冒出点新绿。
沈星辞的猎马踩过刚发芽的灌木丛,金环在指尖转着轻响,惊起树枝上的灰雀,扑棱棱从他黑色的披风旁飞过。
“三皇兄倒是清闲。”
他勒住缰绳,目光扫过前面骑马过来的三皇子,箭囊里的雕翎箭闪着冷光,“这时候还有心思猎鹿?”
三皇子沈承煜笑得一脸和煦,玉扳指在箭杆上蹭出细碎的响:“二弟说笑了,父皇想要的白泽皮,总得有人替东宫分担。”
他的目光越过沈星辞,落在后面的沈一身上,像是在掂量什么货物,“这位就是新选的贴身暗卫?看着比之前几个精神多了。”
沈一的手一直按在腰间的短刀上,指腹碾过刀柄的防滑纹。
三皇子袖口露出的银链,和当年捆住他后颈的铁链,是一样的锻造纹路。
【系统:(突然警铃大作)危险危险!三皇子的眼神不对劲!他袖口的银链反光频率不对,是在给暗处发信号!】
沈星辞指尖的金环转得更快,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信号发完了?可以开始了。”
沈星辞忽然抬手,雕翎箭疾速射向斜前方的鹿群,却在半空中转了向,擦着三皇子的耳朵钉进树干,箭羽震颤着。
“精神没用,”他收回弓箭,金环的冷光映在眼底,“得扛得住箭才行。”
围场深处的风忽然变了方向。
带着松脂的清香里,混进了极淡的苦杏仁味——是三皇子府特有的“牵机”毒,碰到血就会发作。
沈一的脊背一下子绷紧了,透着高度的警觉。
“二弟这箭法,越来越厉害了。”
沈承煜调转马头,玉扳指在阳光下泛着油光,“前面有片杏林,听说花开得正好,不如去坐坐?”
沈星辞的金环转得更快了些。
“好啊。”
他催马往前走时,故意落后半步,和沈一并排前行,“沈一,你的箭法怎么样?”
沈一的目光扫过杏林深处晃动的树影,那里藏着至少十个弓箭手,弓弦绷得紧紧的。
“属下只配用短刀。”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靴底的马刺轻轻踢了踢马肚子——那是暗卫营示警的暗号。
杏林的花瓣被马蹄掀起,纷纷扬扬落在沈星辞的肩膀上。
他忽然勒住马,金环停在指间:“三皇兄你看,那枝杏花是不是开得最旺?”
沈承煜抬头的瞬间,十道寒光从树影里射出来,箭头上涂的毒在阳光下泛着紫黑色,直冲着沈星辞的后心而去。
那里是铠甲没护住的死角,和当年射穿小师妹喉咙的箭路,一模一样。
沈一的动作比脑子还快,在箭破空的尖锐声响里,他猛地翻身,用自己的左肩撞向沈星辞的后背。
毒箭擦着沈星辞的披风飞过去,深深钉进沈一的肩胛,箭头的边缘扫过他耳后的朱砂痣,溅起的血珠和飘落的杏花,在半空中凝成诡异的红色。
“沈一!”
沈星辞的金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第一次在他眼底看到真正的惊慌。
沈一的短刀已经拔了出来,反手扔向树影最浓的地方,惨叫声中,他按住肩头的箭杆,指缝里渗出的血很快变黑。
“拿下!”
沈星辞的声音像淬了冰,比毒箭还刺骨。
东宫侍卫像潮水一样涌进杏林,弓弦的震颤声里,沈承煜带来的死士很快被制服,却一个个咬碎了嘴里的毒囊,没留下一个活口。
沈承煜的脸白得像宣纸。
“二弟,这……”
他想辩解的话,被沈星辞捡起的金环打断了。
那金环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去,嵌进他身后的杏树干里,环身上还沾着沈一的血,像个血色的封印。
“三皇兄,”沈星辞的指尖抚过沈一渗血的衣服,戾气从每个字里都溢了出来,“你的箭,射偏了。”
沈一的意识开始发沉。
牵机毒顺着血液蔓延的灼痛感,比暗卫营的烙铁还难忍受。
他却死死咬着牙,看着沈星辞解下披风,按住他流血的肩头,那力道里的慌乱,比毒箭更让他不知所措。
“别乱动。”
沈星辞的声音带着难得的紧绷,金环被他攥得变了形,“这毒见血封喉,得把箭头挖出来。”
他拔出腰间的匕首,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可在碰到箭头时,忽然停住了。
沈一的肌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绷紧,连指节都泛出青白色,却没发出一点痛呼,只有冷汗顺着下巴滑下来,砸在马镫上,碎成细小的盐粒。
“忍着点。”
沈星辞的匕首刺进皮肉,精准地挑断箭头周围的筋络。
毒血喷出来的瞬间,他用嘴含住沈一伤口的上方,想吸出毒液——这个动作太不合规矩,像是在打破某种无形的界限,连他自己都愣住了。
沈一的瞳孔猛地收缩。
后颈的旧疤忽然烫得像团火,比肩膀的剧痛更让他发抖。
他想起七岁那年,在桃花树下摔破膝盖,也是有人这样俯下身,用温热的嘴唇替他吮掉血污,说“阿珩不怕”。
“殿下……”
他的声音发虚,像被风吹散的烟。
沈星辞已经吐出毒血,嘴角沾着刺眼的红,他没理会,只是加快了动作,匕首“咔哒”一声挑出箭头,带出来的血肉上,还挂着几缕黑色的筋络。
“止血散。”
沈星辞朝侍卫伸手时,金环还在掌心里攥着,指节泛白。
沈一看着他用指尖把药粉撒在伤口上,动作笨拙得像第一次拿刀的新兵,药粉混着血粘在他的指腹上。
包扎的布条绕到第三圈时,沈星辞忽然停住,目光落在沈一被血染红的嘴唇上。
那里的血色被毒素衬得很淡。
他蘸着指尖没干的血,轻轻抹在那片苍白上,力道轻得像碰易碎的瓷器。
“赏你的。”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种连自己都不懂的喑哑,“下次再替我挡箭,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沈一的睫毛轻轻颤抖。
唇上的血温烫得灼人,比牵机毒更让他心跳乱了节奏。
他想说“属下分内之事”,可在看见沈星辞眼底的红血丝时,把话咽成了喉咙里的轻颤。
沈承煜早就不见了踪影。
侍卫说他“突然心悸”,被人抬回了营帐,留下的杏林里,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和散落的箭头。
沈星辞把沈一扶上自己的猎马,让他靠在怀里。
黑色披风裹住两人,沈一能清楚地听见他的心跳,格外急促,和白天的沉稳完全不一样。
“殿下的心跳……”
他的声音埋在披风里,带着闷闷的响。
沈星辞的手臂收得更紧,金环硌在沈一的后背上,留下一道浅痕。
“闭嘴,省点力气。”
他的下巴抵着沈一的发顶,那里还沾着片杏花瓣,“回营后,我让太医给你用最好的药。”
沈一的意识渐渐模糊。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他闻到沈星辞披风上的龙涎香,混着自己的血腥味,像种奇怪的安神香。
后颈的旧疤又开始发烫,这次却带着清晰的暖意。
杏林的风卷着花瓣,盖住了地上的血迹。
沈星辞骑马穿过落英缤纷的小路,怀里人的呼吸渐渐平稳,嘴唇上那点血却越来越红,透着刺目的红,烙在他的视线里,比任何战利品都更刺眼。
他忽然低下头,在沈一的发顶轻轻闻了闻。
除了血腥和药味,还有种极淡的杏仁香——不是牵机毒的苦杏仁味,是桃花树下,那个小家伙总含在嘴里的蜜饯味。
猎马的蹄声打破了杏林的寂静。
沈星辞的金环在指尖转了半圈,忽然握紧了。
他知道,从沈一挡箭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比毒箭更难防备,比寒毒更难忍受。
比如此刻怀里的温度,比如嘴唇上没干的血,比如那些在记忆深处,被杏花重新唤醒的碎片。
营帐的轮廓在远处渐渐清晰。
沈星辞勒住缰绳,看着怀里沈一苍白的脸,忽然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耳后的朱砂痣——那里沾着点血,像痣本身渗出来的,红得让人惊心。
“赵珩……”
他在沈一耳边低声说,声音轻得像风,“这次,我不会再让你丢了。”
沈一的睫毛在睡梦中颤了颤。
像听见了,又像没听见。
只有嘴角那点被抹上去的血,在月光下泛着极淡的光,像个没说出口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