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夜摊的烟火气漫过桌面，混着冰镇啤酒的泡沫，在晚风里漾开。
沈星辞给林煜琛倒了杯温热的豆浆，推过去时指尖擦过他的手背：“少喝点酒，你胃不好。”
林煜琛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抬眼时眼里浮着点诧异。
沈星辞像是看穿了他的疑惑，嘴角噙着笑意解释：“上次组里聚餐，你喝了半杯红酒就去洗手间吐了十分钟，回来时脸色白得像纸。
后来助理偷偷塞给你的药盒，我碰巧瞥见了——胃黏膜保护剂，总不能是治感冒的吧？”
他语气轻松，像在说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可林煜琛却愣了愣。
那是两个月前的事了，当时场面嘈杂，他以为没人注意到自己的狼狈，没想到沈星辞连药盒的细节都记得——就像他记台词时，连对手戏演员的细微动作都能精准捕捉。
林煜琛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抬头看他。路灯的光落在沈星辞眼尾，那点惯有的锋芒被柔和了些，倒显出几分认真。
他没说话，把酒杯往旁边挪了挪，拿起豆浆抿了一口。
指尖触到杯壁的温热，像被什么东西轻轻烫了下——这是他第一次在沈星辞面前，主动退让。
“张总那边，”沈星辞忽然开口，筷子夹着烤串的动作没停，“需要我帮忙就说一声，我家公司跟税务局有点交情。”
语气随意得像在说天气，尾音却带着豪门少爷特有的笃定，仿佛只要林煜琛点头，张总明天就能凭空消失。
林煜琛抬眼，对方精准地戳中了他没说出口的顾虑。
他搅了搅杯里的豆浆，泡沫沾在杯壁上，像层薄薄的雪：“不用，对付这种人，证据就够了。”
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掌控感——他的网，从来不需要旁人代收。
沈星辞笑了笑，没再坚持，只是把烤得焦香的鸡翅往他盘子里推了推：“也是，林导的网，从来都收得很准。”
这话里带着点调侃，却没让林煜琛觉得反感。
他咬了口鸡翅，忽然想起早上涂药膏时，沈星辞指尖的温度——那时对方的力道，像在揣摩镜头里该加重的情绪，精准得让人战栗。
“明天拍戏，”林煜琛避开那点莫名的情绪，换了个话题，语气里带着惯有的审视，“别给我惹麻烦。”
“放心。”
沈星辞挑眉，眼底跳闪过熟悉的狡黠，“保证让林导挑不出错，就是……可能会有点小惊喜。”
林煜琛皱了皱眉，刚想追问，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是狗仔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张截图——纪检委受理举报的回执，附言“搞定”。
他指尖在屏幕上敲了个“谢”，收起手机时，对上沈星辞探究的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
“张总？”沈星辞问。
林煜琛点头，没多说。
沈星辞却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忽然凑近，声音压得很低：“其实你不用这么拼，偶尔依赖别人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晚风卷着烟火气吹过来，拂起林煜琛额前的碎发。
他看着沈星辞近在咫尺的眼，那里映着宵夜摊的灯火，亮得像落了满地星子。
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他偏头躲开，耳根又开始发烫：“吃你的串。”
沈星辞低笑出声，没再逗他，只是默默把烤好的茄子推到他面前，细心地挑去里面的蒜末——他记得林煜琛不喜欢蒜味。
这动作像在片场调整道具，精准得不带一丝多余。
林煜琛夹菜的动作顿了顿，目光落在那盘被挑得干干净净的茄子上。
蒜末被拢在盘子边缘，像堆不起眼的碎屑，可那被仔细剔除的痕迹，却像根细针，轻轻刺了他一下。
他没抬头，只是夹起一块茄子放进嘴里。
绵软的茄肉混着酱汁的咸香在舌尖散开，没有半点刺鼻的蒜味，熨帖得让人心头发暖。
“你怎么知道……”
他低声问，声音被夜市的嘈杂盖了大半，尾音几乎要融进风里。
沈星辞正咬着烤串，闻言抬眼，舌尖还沾着点辣椒碎，笑起来却格外清亮：“上周剧本围读会，王编剧带了罐蒜香花生，你隔着三米远都皱着眉往旁边挪了挪。”
他连当时林煜琛指尖捏紧剧本的力度都记得，像在分析一场戏的细节。
林煜琛夹菜的动作僵住了。
不过是上周的小事，他自己都没放在心上，沈星辞却连他下意识的闪躲都看在眼里。
喉结轻轻滚了一下，他没接话，只是默默夹起一块茄子——这次连耳根都开始泛热，比刚才被戳中心思时烫得更明显些。
豆浆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指缝滑下去，凉丝丝的，却压不住心底那点莫名的热意。
回去的路上，车里很安静，只有空调的微风声。
林煜琛靠在副驾上，看着窗外掠过的路灯，忽然觉得眼皮发沉。
“困了？”
沈星辞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点低哑，“睡会儿，到了叫你。”
林煜琛没应声，却真的闭上了眼。
意识模糊的前一秒，他感觉到身上被搭了件带着雪松味的外套，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裹住，很安心。
再次醒来时，车早已经停在公寓楼下。
沈星辞靠在驾驶座上，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呼吸均匀——竟然睡着了。
林煜琛看着他睡着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人没了平时的锋芒，倒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他伸手想去碰对方的睫毛，指尖快要碰到时又猛地收住，像被火星烫到似的缩回——任何可能失控的细节，都该被掐灭在萌芽里。
轻手轻脚地推开车门，刚关上车门，身后就传来沈星辞的声音：“上去吧，明天我来接你。”
林煜琛回头，对方不知何时醒了，正看着他，眼底带着点没睡醒的朦胧：“别迟到。”
“知道了，林导。”
沈星辞笑了笑，摆了摆手，“快上去吧，夜里凉。”
林煜琛嗯了一声，转身走进公寓楼。
电梯上升时，他看着反光里自己的脸，忽然抬手摸了摸颈侧——那里的红痕应该消得差不多了，可总觉得还有药膏的清凉，像沈星辞留下的印记。
————
第二天片场，气氛有些微妙。
张总被纪检委带走调查的消息一早就在圈内传开，有人窃窃私语，目光时不时往林煜琛身上瞟。
林煜琛却像没听见似的，坐在监视器前翻看剧本，神色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指尖在剧本某页顿住，那里是他昨夜标注的、预判沈星辞可能会改动的台词。
沈星辞来的时候，恰好赶上第一场戏。
他穿着剧中的黑色风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了平时的散漫，多了几分角色该有的冷冽。
“各就各位！”场记板啪地拍下。
镜头里，沈星辞饰演的主角站在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里，手里捏着那份被篡改的合同。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半明一半暗。
按照剧本，他应该暴怒，应该摔碎桌上的杯子，应该嘶吼着质问。
可沈星辞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指尖一点点攥紧合同，指节泛白。
几秒钟后，他忽然笑了，笑声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像冰锥砸在地上。
然后，他抬手，将合同一页页撕成碎片，动作慢得像在进行一场仪式。
碎片从指缝间飘落，像雪一样落在地毯上。
“卡！”林煜琛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惊讶。
沈星辞回头看他，眼底的冷冽还没完全褪去：“林导，有问题？”
语气里带着点挑衅，像在等待一场预料之中的交锋。
监视器前的工作人员都屏住了呼吸——谁都知道，沈星辞又即兴发挥了，而且改得面目全非。
这是他的常态，多少导演都栽在他这手突然袭击上。
林煜琛却盯着屏幕，反复看了几遍刚才的镜头。
沈星辞的眼神太准了，那种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后的冷静，那种把所有情绪都压在眼底的隐忍，比剧本里的暴怒更有张力，更让人心惊——就像他在算计张总时，那种不动声色的狠劲。
他抬眼看向沈星辞，对方正看着他，嘴角带着点挑衅的笑意，像在说“怎么样，没让你失望吧”。
林煜琛忽然勾了勾唇角，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去，清晰而有力：“很好，准备下一条。”
沈星辞眼底闪过一丝意外，随即笑开，像得到了糖的孩子——这是他第一次在即兴发挥后，得到林煜琛如此干脆的认可。
林煜琛握着对讲机的手指微不可查地收紧，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半秒，便匆匆落回监视器屏幕。
屏幕里还定格着沈星辞撕合同的最后一个镜头，可他眼前晃过的，却是方才那人笑起来时，眼角弯起的弧度——像极了昨晚宵夜摊昏黄灯光下，被晚风拂动的灯串，晃得人心尖发麻。
他喉间轻“嗯”了一声，声音比刚才沉了些：“各部门准备，下一条。”
指尖划过冰凉的机身，才惊觉掌心竟有些发烫。
片场的风再次吹过，掀起林煜琛的剧本页角。
他看着镜头里沈星辞的身影，忽然觉得，这场由交易开始的纠缠，或许不只是难收场那么简单。
或许，从庆功宴那个雨夜开始，从沈星辞说“记好了，我叫沈星辞”开始，他就已经不打算收场了。
而这种感觉，似乎也没那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