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驶回林府，已是夜深。
林清霂下车时，脚步竟有些虚浮，仿佛踩在云端。
额间那个轻柔的吻，如同烙印，带着挥之不去的温热触感，一路烫进心底。
他下意识地抬手碰了碰那处，指尖却仿佛被那残留的温度灼到，迅速放下。
顾云舟沉默地跟在他身后，敏锐地察觉到了大少爷与去时截然不同的气息。
去时是绷紧的弓弦，带着决绝的冷意，归来时那层冰壳似乎融化了，虽依旧清冷，却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细微的柔软和恍惚。
“大少爷，”行至回廊僻静处，顾云舟才低声开口，“您……无事吧？”
林清霂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只是望着廊外沉沉的夜色，轻轻摇了摇头：“无事。”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云舟，今日之事……”
“属下明白。”顾云舟立刻躬身，“今夜只是大少爷与少帅商议合作细节，稍晚了些。”
林清霂微微颔首，不再多言，抬步走向自己的院落。
有些东西，心照不宣即可。
回到房中，屏退下人。
他独自坐在窗边，却再无半分看账的心思。
桌上那盏孤灯，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
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别苑书房里那雪松与硝烟的气息，混合着沈星辞炽热的呼吸和低沉的话语。
“试试……就试试。”
自己当时怎么就鬼使神差地点头了呢？
林清霂抚额，指尖冰凉，却压不住脸颊耳根反复腾起的热意。
他并非出尔反尔之人，既然点了头，便是真的应允了尝试。
只是这尝试的第一步，便如此惊心动魄，几乎颠覆了他过往二十年的所有认知。
那个男人，强势、霸道、不容拒绝，却又会在某些时刻流露出笨拙的认真和近乎脆弱的期待矛盾又炽烈，不由分说地闯入他井然有序的世界，将一切搅得天翻地覆。
他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唇角。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微肿的触感，带着惩罚般的力度，却也夹杂着一丝不容错辨的迷恋。
心绪纷乱如麻。
翌日，林清霂几乎一夜未眠，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却强打起精神，如常前往商会。
正如他昨夜所言，公是公，私是私。
他不会因与沈星辞关系的转变而耽误正事。
商会里依旧忙碌，各方势力交织，暗流涌动。
林清霂处理了几桩棘手的纠纷，又与几位南洋客商敲定了新的航线合作细节，忙碌让他暂时忘却了私人的烦恼，重新变回了那个冷静自持的林家掌舵人。
午后，事务暂告一段落。
林清霂婉拒了商会同仁的饮茶邀请，独自一人回到他在商会的临时书房，想静心查看几份刚送来的货运清单。
刚推开书房的门，他却猛地顿住了脚步。
只见临窗的那张宽大书桌后，本应空着的椅子上，此刻正坐着一人。
那人一身挺括的墨绿色军装常服，肩章流苏垂下，并未戴军帽，黑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和凌厉的眉骨。
他微微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垂下，正专注地看着手中一份文件，指间夹着一支钢笔，偶尔在文件边缘写下批注。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却丝毫软化不了他那身冷硬威严的气场。
只是那专注的神情，紧抿的薄唇，以及翻阅文件时沉稳有力的动作，构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是沈星辞。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坐在他的位置上？
林清霂一时怔在门口，心跳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他从未见过工作状态下的沈星辞。
此刻的他，褪去了昨晚的疯狂偏执甚至是那片刻的温柔，只剩下一种属于上位者的冷峻和专注，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权威感和魅力。
似乎是听到了开门声，沈星辞从文件中抬起头来。
看到站在门口的林清霂，他眼底瞬间掠过一丝光亮，那冷峻的神情如同春雪初融，唇角自然地上扬，露出一个清晰的笑容：“回来了？”
林清霂回过神，压下心头那丝异样，走进书房，反手关上门，语气尽量平淡：“少帅怎么来了？还……”
他目光扫过被沈星辞占据的书桌。
“等你等得无聊，看你桌上有几份关于新航线风险评估的报告，就顺手看了看。”
沈星辞放下钢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姿态放松，“写得不错，条理清晰，就是对于沿途几个小股军阀的潜在威胁，评估得稍显乐观了。”
他说着，拿起其中一份文件，用手指点了点某处：“比如这个叫‘黑风寨’的，头目叫胡彪，原是北军的一个逃兵，手段狠辣，不讲规矩。你们的报告只提了他可能收过路费，但我的人收到的消息是，他最近搭上了日本人，胃口恐怕不止那么点。”
他的分析一针见血，带着军方特有的情报优势和敏锐度。
林清霂心中微凛，走上前，接过那份文件仔细看去。
沈星辞指出问题的那部分，确实是他手下人依据过往经验做出的推断，若真如沈星辞所言，风险系数需大幅上调。
“多谢少帅提点。”林清霂神色凝重起来，“我会立刻让人重新评估。”
“嗯。”沈星辞点点头，目光却并未离开林清霂的脸，看着他专注思索时微蹙的眉心和平静的侧脸，眼神渐渐变得柔和，“忙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