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六日，寅时三刻。
西安城内，高起潜的府邸灯火通明。这位权倾一时的太监正在灯下奋笔疾书，撰写一份将会改变整个关中局势的密奏。
刘千户，你再仔细核实一遍这些罪状。高起潜头也不抬地说道，手中的毛笔飞快地在纸上游走，绝不能有半点纰漏。
刘兴祖恭敬地接过那些文稿，逐一核对。只见纸上密密麻麻地列着数十条罪状，从私通山贼蓄养死士侵吞军饷图谋不轨，每一条都足以让卢象升万劫不复。
大人，这些罪状都有确凿证据吗？刘兴祖小心翼翼地问道。
高起潜冷笑一声：证据？王铎的口供不算证据？同心堂药铺的账册不算证据？还有那些被左良玉截获的文书，虽然后来被夺回去了，但左将军和贺将军都可以作证，他们亲眼看到了卢象升与杨国柱的密信。
他停下笔，抬头看向刘兴祖：更重要的是，昨夜卢象升竟敢夜袭左将军的营地，这已经是公然造反了！就凭这一条，咱家就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大人英明。刘兴祖连忙拍马屁，有了这份奏章，皇上必定震怒，到时候卢象升就算有三头六臂也逃不掉。
高起潜满意地点点头，继续挥毫泼墨。他要将卢象升描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乱臣贼子，一个企图分裂朝廷、割据一方的野心家。
督师卢象升，表面忠君，实则包藏祸心，暗中勾结山贼，私养死士，侵吞军饷，图谋不轨。据查，其与太行山贼首杨国柱书信往来，共谋叛逆。昨夜更是悍然出兵，袭击朝廷重臣左良玉将军营地，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高起潜越写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卢象升跪地求饶的模样。
大人，左将军那边已经准备好了联名奏章。刘兴祖又递上一份文书，他们愿意与您一同上奏，共同揭露卢象升的罪行。
很好。高起潜接过文书扫了一眼，左良玉这个人虽然粗鲁，但关键时刻还是识大体的。有了他的证词，卢象升就更没有辩解的余地了。
天色将明时，高起潜终于完成了这份长达数千字的密奏。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亲自用督署大印加封。
立即派最快的信使送往京师，务必要在三日内送到皇上手中。高起潜将密奏交给刘兴祖，记住，这是绝密任务，不得有丝毫差错。
刘兴祖接过密奏，如获至宝般小心收好。
高起潜长出一口气，走到窗前望着渐渐泛白的天空。他知道，这份奏章一旦送达京师，卢象升的末日就到了。而自己，将成为平定关中叛乱的功臣，前程不可限量。
与此同时，督师府内。
卢象升刚刚处理完夜袭潼关的后续事宜，正准备休息片刻，王文义便匆匆走了进来。
大人，城外发现大队人马，疑似左良玉的部队。王文义脸色凝重，而且，他们正在向城内集结，看样子来者不善。
卢象升心中一沉，立即起身：有多少人？
初步估计至少五千人，而且还在增加。王文义压低声音，大人，看来昨夜的行动已经彻底激怒了左良玉。
卢象升沉思片刻，点头道：意料之中。左良玉这个人睚眦必报，被我们袭击了营地，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传令下去，天雄军全体进入战备状态。同时，关闭城门，严防死守。卢象升当机立断，另外，立即召集所有核心人员，商议对策。
不多时，督师府的议事厅内聚集了卢象升的所有心腹。程文炳、李化龙、傅青主等人面色严峻地围坐在长桌前。
诸位，想必情况大家都知道了。卢象升环视众人，左良玉已经撕破脸皮，准备动武了。
程文炳沉声问道：大人，我们的兵力如何？
城内天雄军主力约三千人，另外还有一些地方守军，总共不到五千。王文义如实汇报，与左良玉相比，我们处于劣势。
不过，我们占据城池，有地利之便。程文炳分析道，而且天雄军的战斗力远胜左良玉的乌合之众。
李化龙担忧地说道：可是，左良玉既然敢兵围督师府，说明他必定得到了朝廷的授意。如果我们抵抗，岂不是坐实了造反的罪名？
造反？卢象升冷笑一声，我卢象升一生忠君爱国，何来造反一说？倒是左良玉这厮，身为朝廷将领，却包藏祸心，意图陷害忠良。
他站起身来，在房间内踱步：诸位可知，高起潜这个阉贼早就对我恨之入骨，一直想置我于死地。这次他们联手，无非是想借刀杀人，除掉我这个眼中钉。
大人说得对。傅青主点头附和，高起潜专权跋扈，祸国殃民，才是真正的奸贼。
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据理力争？卢象升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究竟谁是忠臣，谁是奸贼！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不多时，一名亲兵匆匆跑了进来。
报告大人，左良玉派人送来了一份文书，说是朝廷的密令。
卢象升接过文书，展开一看，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只见文书上盖着兵部的大印，内容是命令他立即解除兵权，前往京师接受调查。
卢象升将文书重重拍在桌上，这就是他们的密令？一张连皇上御笔都没有的公文，也想让我束手就擒？
王文义凑过来看了一眼，愤怒地说道：这分明是高起潜和左良玉自己伪造的文书，想要蒙蔽大人。
不管真假，他们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卢象升冷静地分析，要么我乖乖投降，任由他们宰割；要么就鱼死网破，与他们决一死战。
大人，您的决定是......程文炳试探性地问道。
卢象升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传我命令，拒绝左良玉的无理要求。同时，起草《辞别关中檄》，向天下昭告我们的立场。
大人要公开与朝廷决裂吗？李化龙有些担忧。
不是与朝廷决裂，而是与奸贼决裂。卢象升纠正道，我们要清君侧，除奸佞，拯救大明于水火之中。
听到这话，在场众人都明白了卢象升的决心。既然已经没有退路，那就只能背水一战了。
好！我们愿意与大人共进退！王文义代表众人表态。
卢象升满意地点点头，立即着手起草檄文。他要向天下宣告，自己起兵的目的不是造反，而是为了保卫大明正统，清除朝中奸佞。
正午时分，西安城南门外。
左良玉身穿明光铠，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跟着数千精锐。他望着紧闭的城门，脸上满是阴沉的怒色。
贺将军，卢象升那厮回复了吗？左良玉向身边的贺人龙询问。
贺人龙摇摇头：派去的使者到现在还没回来，看来卢象升是不会轻易屈服的。
冥顽不灵！左良玉咬牙切齿，既然他不识抬举，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正说话间，城门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正是卢象升本人。他身穿戎装，腰佩长剑，在城楼上傲然而立。
左良玉！卢象升的声音清晰地传到城下，你身为朝廷将领，为何要兵围督师府？莫非是要造反不成？
左良玉闻言大怒：卢象升，你这个乱臣贼子，还敢恶人先告状？昨夜你袭击我的营地，已经是公然造反了！
袭击你的营地？卢象升冷笑一声，我不过是收回被你强夺的物品罢了。你左良玉无故截杀朝廷官员，才是真正的叛逆行为！
胡说八道！左良玉怒吼道，你与山贼勾结，图谋不轨，铁证如山！现在朝廷已经下令缉拿你，快快束手就擒，或许还能留个全尸！
朝廷下令？卢象升哈哈大笑，左良玉，你当我是三岁小儿吗？一张连皇上御笔都没有的伪造文书，也想蒙骗于我？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严厉起来：告诉你，我卢象升一生忠君爱国，绝不会被你们这些奸贼所陷害！
说着，卢象升从怀中取出一卷黄纸，高高举起：今日我在此宣读《辞别关中檄》，向天下昭告真相！
城下的左良玉见状，心中暗叫不好。他知道卢象升这是要公开决裂了。
天下父老乡亲听着！卢象升的声音响彻云霄，我卢象升自幼立志报国，蒙皇上恩典，官至督师。本欲竭尽全力，保家卫国，不料朝中奸佞当道，专权跋扈，陷害忠良！
高起潜这个阉贼，勾结左良玉等人，编造谎言，意图置我于死地。他们不是为了朝廷，而是为了一己私利！
今日我卢象升在此发誓，必定要清君侧，除奸佞，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凡我大明忠臣良将，当共起义兵，诛灭奸贼，拯救社稷！
檄文读完，城楼上响起了震天的呐喊声。天雄军将士们纷纷拔剑高呼：清君侧！除奸佞！
城下的左良玉脸色铁青，他没想到卢象升竟然如此决绝，公然宣布起兵。
好！很好！左良玉咬牙切齿，卢象升，既然你要造反，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转身对身后的将士们大喊：众将听令！卢象升已经公然造反，现在开始攻城！谁能拿下卢象升的人头，赏银万两，封侯拜将！
随着左良玉的一声令下，数千士兵如潮水般向城墙涌去。攻城锤、云梯、投石机等器械纷纷上阵，西安城瞬间陷入了一片火海。
城楼上，卢象升面色沉静地指挥着防御。天雄军将士们士气高昂，拼死抵抗着左良玉的进攻。
弓箭手准备！王文义在城墙上大声指挥，瞄准敌军前锋，放箭！
无数箭矢如雨点般从城头射出，许多攀爬云梯的敌军应声而倒。然而，左良玉的兵力数倍于天雄军，源源不断地发起冲击。
大人，城西那边压力很大！程文炳匆匆跑到卢象升身边报告，敌军集中兵力猛攻西门，我们恐怕支持不了多久。
卢象升眉头紧皱，他知道仅凭城内的兵力，是无法长期抵御左良玉的进攻的。必须要想其他办法。
传我命令，打开城内所有武器库，凡是愿意与我们共同抵抗奸贼的百姓，都可以领取武器。卢象升下令道，另外，派人去联络城内的绿林好汉，请他们出手相助。
随着卢象升的命令传达下去，西安城内顿时沸腾起来。许多对朝廷不满的百姓纷纷响应，拿起武器加入了守城的行列。
卢大人是好官！
打倒奸贼高起潜！
与卢大人共进退！
民心所向，士气大振。原本处于劣势的天雄军顿时得到了强力支援，守城形势开始好转。
然而，左良玉也不是等闲之辈。看到攻城受阻，他立即调整战术，分兵从四面同时进攻，企图分散守军的力量。
激战从正午一直持续到黄昏，双方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城墙上血流成河，到处都是残肢断臂。但是，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大人，我们的伤亡很大。王文义脸上带着血迹，气喘吁吁地向卢象升汇报，继续这样下去，恐怕......
卢象升望着城下如蚂蚁般密集的敌军，心中也是忧虑重重。他知道，仅凭守城是不够的，必须要主动出击才行。
传我命令，准备夜袭！卢象升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既然左良玉想要围城，那我们就杀出去，与他决一死战！
大人......王文义想要劝阻，但看到卢象升坚定的眼神，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夜幕降临，西安城内的灯火依然明亮。一场决定关中命运的大战即将拉开序幕，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远处的太行山中，杨国柱正在焦急地等待着消息。他不知道，自己的老长官此刻正在经历着人生最大的考验。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没有人能够阻挡。在这个风云变幻的时代，每个人都必须做出自己的选择。
而卢象升的选择，注定会改变整个天下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