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州，县衙后院。
夜色深沉，卢象升独自坐在案前，面前摊开着一张详细的地图。烛光摇曳中，他的手指在潼关、西安、洛阳之间缓缓移动，眉头越皱越紧。
程文炳关于潼关之战的描述还在他耳边回响，但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将领，他能从那些片段中拼凑出更完整的真相。
督师还没休息？王文义轻声走了进来。
睡不着。卢象升指着地图，你看这里，孙传庭选择在潼关决战，本来是正确的。潼关险要，易守难攻，他如果坚守不出，李自成未必能得手。
那为什么会败得如此彻底？
卢象升沉思片刻：程文炳说朝廷催促速战，军中粮草不济。这两点就足以解释一切了。
他站起身来，在房中踱步：孙传庭是个谨慎的人，不会轻易冒险。但如果朝廷一再催促，粮草又跟不上，他就只能主动出击了。
李自成就是算准了这一点？
不错。卢象升点头，李自成现在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会打家劫舍的流寇了。他身边一定有高人指点，懂得如何利用朝廷的弱点。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哨兵匆匆进来禀报：督师，又有陕西败军到了，人数不少，足有两千余人。
带头的是谁？
说是原任参将李明德，还有几个千总。
卢象升和王文义对视一眼，又是败军。看来潼关之战的败局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惨烈。
让他们进城，安排在东城。我要亲自去看看。
东城临时营地里，两千多名败兵正在休息。与程文炳的那批人相比，这些士兵看起来更加狼狈，很多人甚至连武器都丢了。
为首的李明德是个三十多岁的壮汉，原本应该很威武，但现在却显得萎靡不振，眼中还带着惊恐的神色。
末将李明德，参见督师。他勉强行礼，但声音明显在颤抖。
李参将，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卢象升问道。
从...从潼关。李明德说话时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仿佛李自成的军队会随时追来。
详细说说潼关的情况。
李明德深吸一口气，开始叙述他所经历的噩梦：
督师，潼关现在已经完全失守了。李自成不仅占了关城，还在那里建立了大营，看样子是要以此为据点继续东进。
这个消息让卢象升心中一沉。潼关失守，意味着陕西和河南之间的天然屏障已经不复存在，李自成的大军随时可能东进中原。
李自成在潼关有多少兵马？
至少五万人，而且还在不断增加。李明德的声音更加颤抖，督师，您是没有看到，那黑压压的一片，望不到边际。
他们的装备如何？
比我们想象的要好得多。李明德苦笑，不仅有大量的火器，还有不少红夷大炮。听说都是从西安的军库中缴获的。
红夷大炮！卢象升心中又是一震。这种威力巨大的火炮如果落在李自成手中，对于任何城池都是巨大的威胁。
那李自成接下来有什么动向？
据说...据说他要分兵两路。李明德压低声音，一路继续东进攻打洛阳，一路北上攻打太原。
这个战略意图让卢象升倒吸一口凉气。如果李自成真的这样部署，那他就是要同时威胁河南和山西，彻底切断朝廷在北方的防线。
李参将，你见过李自成本人吗？
见过一次。李明德的眼中闪过恐惧，那是在我们投降的时候...
投降？王文义大惊，你们投降了？
李明德脸红了，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督师，不是我们贪生怕死，实在是...实在是没有选择了。
详细说说。卢象升没有指责，只是想了解真实情况。
潼关之战后，我们这些残兵败将被李自成包围在一个山谷里。李明德回忆道，李自成派人来劝降，说只要放下武器，就既往不咎，还可以继续在他军中任职。
然后呢？
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不愿意投降。但是...李明德的声音越来越小，但是李自成说，如果不投降，就要屠杀我们所有人。而且他还说，朝廷已经抛弃了我们，不会有援军来救我们。
这些话虽然残酷，但确实是事实。孙传庭已死，陕西糜烂，朝廷确实不可能派援军去救这些败兵。
李自成就是这样说服你们投降的？
不只是威胁。李明德说道，他还当着我们的面，把缴获的军饷分给了士兵。每个人都分到了银子，比朝廷给的军饷还多。
这个细节让卢象升深受震动。李自成不仅会用武力征服，还懂得用利益收买人心。这样的对手确实比以前的流寇厉害太多。
那你们为什么又逃出来了？
因为我们发现，李自成虽然对降兵不错，但对那些不愿意跟他一起造反的人，还是有防备的。李明德解释道，他让我们编入不同的队伍，分散开来，实际上是在监视我们。
所以你们趁机逃走了？
是的。趁着夜里巡逻的机会，我们一些不愿意真心跟随李自成的人，偷偷聚集起来，然后突围逃走了。
听完李明德的叙述，卢象升对李自成有了更深的了解。这个人不仅军事能力强，政治手腕也很高明。他知道如何收买人心，也知道如何防范不忠。
李参将，李自成军中现在有多少降将？
很多，至少有几十个。李明德说道，有些是这次潼关之战投降的，有些是更早就跟随他的。
这些降将在李自成军中地位如何？
分两种情况。李明德想了想说道，真心投靠的，李自成待他们不错，给官职，给兵权。但是像我们这样被迫投降的，就只能做些杂务，没有实权。
这个信息很重要。说明李自成虽然收编降将，但也有自己的判断标准，不是完全信任所有人。
督师，王文义在一旁说道，看来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军事对手，还是一个政治对手。
卢象升点点头：正是如此。李自成现在已经不是简单的流寇头子，而是有政治野心的枭雄。
就在这时，高起潜也来到了营地。他听完李明德的叙述后，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督师，高起潜沉声说道，既然潼关已失，李自成兵强马壮，监军认为我们应该重新考虑作战计划。
公公的意思是？
至少应该等待朝廷的进一步指示。高起潜说道，现在的情况已经完全不同了，我们三千人马面对李自成的十万大军，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卢象升打断了他。
实在是以卵击石。高起潜直言不讳，监军不是贪生怕死，而是不愿意看到督师和这三千勇士白白送命。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但卢象升心中很清楚，如果现在退缩，不仅会失信于朝廷，更会失信于那些对他抱有希望的百姓。
公公，我明白你的担心。卢象升说道，但军令如山，我已经立下军令状，就必须履行到底。
可是督师...
没有可是。卢象升语气坚定，即使明知不敌，也要迎难而上。这不是匹夫之勇，而是军人的职责。
高起潜见说服不了卢象升，只能暗暗记在心中，准备向朝廷汇报。
当夜，卢象升召集众将商议对策。面对李自成的强大威胁，他们必须制定更加周密的计划。
诸位，现在的情况大家都清楚了。卢象升开门见山，李自成的实力远超我们的预期，但这不是我们退缩的理由。
督师，我们该如何应对？张虎问道。
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卢象升说道，我们虽然兵力不足，但有两个优势。
哪两个优势？
第一，我们的军队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单兵战斗力强。第二，我们了解地形，熟悉民情，可以选择有利的战场。
王文义点头：督师说得对。李自成兵多，但未必个个都是精兵。
正是如此。卢象升继续分析，李自成的军队虽然庞大，但成分复杂。有老兵，有新兵，有降兵，有流民。这样的军队在气势上很吓人，但真正打起来，未必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可怕。
这番分析让众将的信心有所提升。虽然敌强我弱，但并非毫无胜算。
督师，那我们具体怎么打？
避实击虚，以弱胜强。卢象升在地图上指点，李自成兵多，我们不能与他正面硬拼。但我们可以利用机动优势，选择他的薄弱环节进行打击。
这个策略虽然有一定道理，但在场的人都明白，要想真正实施起来，困难重重。
不过，既然督师已经下定决心，那他们这些做部下的，也只能全力以赴了。
夜色更深了，但没有人感到困倦。因为他们都知道，一场前所未有的严峻考验正在等待着他们。
成败未卜，但他们已经做好了与命运一搏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