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一，辰时，护国府西山。
一个猎人背着弓箭，在山坡上行走。他叫刘猎户，打了二十年猎，对西山的每一条小路都熟悉。
今天他追一只野鹿，追到山腰，鹿跑进了一片乱石堆。刘猎户跟过去，突然看见山坡上露出一片黑色的东西。
他走近看，是一大块黑色的石头，表面光滑，有金属光泽。他捡起一块，掂了掂，很重。
这是啥？他自言自语。
他想起前些年在别处见过类似的石头，那是煤炭，能烧火。他拿出火镰，点燃一根枯草，放在石头上试了试。
石头很快烧起来，火焰明亮，热度很高。
果然是煤！刘猎户惊喜地跳起来。
他立刻下山，赶到护国府衙门，找到胡志远。
胡大人，某在西山发现了煤矿！他激动地说。
胡志远一听，立刻找来李铁匠，带着刘猎户去现场勘察。
巳时，西山山腰。
李铁匠站在那片露出煤炭的山坡上，仔细观察。他拿起一块煤，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又用锤子敲了敲，听声音。
好煤。他点头，而且储量不小。
能开采吗？胡志远问。
李铁匠指着山坡，从这里挖一条斜井，往下延伸，应该能挖出不少煤。
这煤有什么用？
用处大了。李铁匠掰着指头数，冶铁，煤炭比木炭便宜，热量还高。取暖，冬天快到了，百姓需要。烧砖、烧陶、烧石灰，各行各业都用得上。
能产多少？
若是好好开采，一个月能产十万斤。李铁匠估算道，价值约一千两银子。而且能节约木炭成本，又是两千两。
胡志远眼睛一亮。护国府现在缺钱，每个月能多赚三千两，是天大的好事。
某立刻报告护国公。
午时，护国府议事厅。
卢象升听完汇报，也很高兴。
煤矿？他站起来，这是好事。立刻开采。
需要多少人？钱守道问。
一百人够了。李铁匠说，某负责技术指导。
工钱呢？
挖煤比别的活累，而且危险。李铁匠想了想，每人每月六百文，比普通工人高一百文。
卢象升点头：就这么定。立刻招人，立刻开工。
当天下午，招工告示就贴出去了。挖煤工，月工资六百文，招一百人。
消息传出去，很多人来报名。挖煤虽然累，但工钱高，而且是护国府的活，不用担心被克扣。
第二天，一百个矿工招齐了。都是青壮年，能吃苦。
十一月初三，煤矿正式开工。
李铁匠带着人，在山坡上挖了一个斜井。斜井宽一丈,高六尺，斜着向下延伸。
矿工们拿着镐头、铁锹,在井里挖。挖出来的土石，用竹筐装着，一筐一筐抬出去。
挖了三天，斜井已经深入地下五丈。开始见到煤层了，黑色的煤炭镶嵌在岩石里。
矿工们很兴奋，挥着镐头，把煤炭挖出来。煤块很大，有的一块就有几十斤。他们把煤装进筐里，抬到外面，堆成小山。
李铁匠看着那些煤，很满意。他估算了一下，按这个速度，一个月确实能产十万斤。
但他没有采矿的经验。他是铁匠,懂冶铁，但不懂挖煤。斜井怎么挖，怎么支护，怎么通风，他都不太清楚。
他想着，先挖出产量，其他的以后再说。
十一月初五，上午。
一个老矿工走到李铁匠面前。他叫李老六，五十多岁，以前在山西别处的煤矿干过十几年。
李大人，某有话说。李老六的脸色很凝重。
李铁匠正在指挥工人抬煤，头也不回。
这样挖，迟早出事。李老六说。
出什么事？李铁匠停下来，看着他。
矿井没有支护，会塌方。李老六指着斜井，某以前见过，一个矿井塌了，死了三十多人。
才挖了五天，能塌吗？李铁匠不以为然。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李老六说，而且井下没有通风，某们在里面挖，空气越来越少。时间长了，会窒息的。
通风？李铁匠皱眉，怎么通风？
要挖通风井，或者在井口设风箱，把新鲜空气送进去。李老六说，还有排水。现在还没见水，但挖深了，肯定会有地下水。要挖水沟，把水排出去。
李铁匠听了，觉得有道理。但他又想，现在刚开工，产量还没上去，要是停下来做这些，会耽误时间。
某知道了。他说，等出了产量，某会慢慢改进的。
李大人！李老六急了，不能等！等出事就晚了！
行了行了，某心里有数。李铁匠挥挥手，你去干活吧。
李老六看着他，叹了口气,摇着头走了。
十一月初八，下午，未时。
斜井已经挖到地下八丈,煤层越来越厚。矿工们在井下挖得起劲，镐头敲在煤层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井下很暗,只有几盏油灯照明。空气很闷，带着煤灰的味道。
突然，井顶传来一声。
一个矿工抬头看，还没反应过来，井顶的土石就塌了下来。
不好！塌方了！有人喊。
快跑！
矿工们扔下镐头，往井口跑。但塌方来得太快，大量土石从井顶倾泻而下，瞬间堵住了井口。
轰隆——
巨大的声响，整个山坡都在颤抖。
在井外的矿工们吓坏了，都扔下手里的活，冲到井口。
但井口已经被土石完全堵住，只能听见里面传来微弱的呼救声。
救命！
某们被困住了！
快救某们！
快去报告！有人喊道。
一个矿工拔腿就跑，往护国府方向冲。
李铁匠正在山下的工棚里休息，听到喊声，冲了出来。
塌方了？他脸色煞白，多少人在里面？
三十个！
某的天！李铁匠抓起帽子，往山上跑。
半个时辰后，卢象升赶到了现场。
他看着那堵住的井口，听着里面微弱的呼救声，脸色铁青。
怎么回事？他问李铁匠。
某...某不知道。李铁匠结结巴巴，突然就塌了。
没有支护？
没有。
没有通风？
没有。
卢象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先要救人。
立刻组织救援。他大声命令，调五百人来，轮番挖掘。准备木头，随时支护，防止二次塌方。
很快，五百个士兵赶到了。他们分成几批，拿着铁锹、镐头，开始挖掘。
堵住井口的土石很多，足足有几百担。而且土质松散，刚挖开一点，又塌下来一些。
用木头顶住！卢象升指挥着，边挖边支护！
士兵们砍来树木，削成木柱，一根根撑在井口。然后继续往里挖。
天渐渐黑了。工地上点起火把，照得亮如白昼。挖掘还在继续，没有人休息。
卢象升站在一旁，一动不动。王婉清带着人送来热水和食物，但他碰都不碰。
你也吃点。王婉清劝道。
等救出人再说。卢象升的声音沙哑。
挖了整整一夜。
十一月初九，卯时，天刚蒙蒙亮。
挖通了！有士兵喊道。
卢象升冲上去，看见井口终于打开了一个洞。他拿着火把，往里照。
井下一片狼藉，到处是土石。三十个矿工，有的被压在下面，有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快，把人抬出来！
士兵们冲进去，一个一个把矿工抬出来。
第一个，死了，脸色发青，早就没了气息。
第二个，也死了。
第三个，还活着，但昏迷不醒。
第四个，死了。
......
三十个矿工，抬出来后，刘婆子和翠儿立刻上前查看。
半个时辰后，结果出来了。
活着的，十五个。
死了的，十五个。
卢象升看着那十五具尸体，闭上了眼睛。
十一月初九，巳时，煤矿工地。
卢象升把李铁匠叫到面前。
李铁匠低着头，不敢看他。
抬起头。卢象升冷冷地说。
李铁匠慢慢抬起头，看见卢象升的眼睛里全是怒火。
你懂不懂采矿？卢象升的声音很低，但每个字都像砸在李铁匠心上，不懂为什么不学？
某...某错了。
错了？卢象升的声音突然提高，十五条人命，就这么没了！你说错了？
某...某以为......
你以为什么？卢象升打断他，你以为为了赶进度，连基本的安全措施都不做，没关系？你以为人命不值钱，死了就死了？
李铁匠跪了下来：护国公，某错了。某真的错了。
某现在不处罚你。卢象升深吸一口气，因为煤矿还需要你。但这笔账，某记下了。你必须拿出一套安全的采矿方案。若拿不出来，煤矿永久关闭，你也不用当工部尚书了。
李铁匠的头磕在地上。
卢象升转身走向那十五具尸体。它们被白布盖着，整齐地排成一排。
他掀开一具尸体的白布，看见一张年轻的脸，二十来岁,脸上还有煤灰。这个年轻人,昨天还活生生的，今天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卢象升把白布盖回去，走到下一具。这是个中年人，四十来岁。他记得这个人，昨天开工时还笑着说，多挣点钱，给儿子娶媳妇。
再下一具，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妻子刚生了孩子，他想多挣点工钱，买点好吃的给妻子补身子。
卢象升一具一具地看过去。每一具尸体，都是一条命。每一条命的背后，都有家人在等着他回家。
但他们回不去了。
因为某的错误决策，因为某只想着赚钱，不顾安全。
卢象升觉得喘不过气来。
十一月初九，午时，护国府衙门广场。
十五具棺材排成一排，里面躺着那十五个遇难的矿工。
棺材前，跪着他们的家人。有老母，有妻子，有孩子。她们哭得撕心裂肺。
我儿啊——一个老妇人扑在棺材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
当家的，你睁开眼睛看看某啊——一个年轻妇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爹，爹——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趴在棺材上，小手拍着棺材板。
卢象升站在台上，看着这一幕，心如刀割。
诸位。他的声音沙哑，这十五位兄弟，因为煤矿塌方，去世了。
底下的哭声更大了。
是某的错。卢象升鞠躬，深深地鞠躬，是某只顾着开矿，不顾安全。是某害了他们。
他抬起头，看着那些家属：某向你们道歉。某对不起你们。
护国公。一个老妇人哭着说，某不怪您。某知道您也不想这样。
但某必须承担责任。卢象升说，每个遇难者，抚恤一百两。
人群中一阵骚动。一百两，是普通士兵抚恤的两倍。
而且。卢象升继续说，某向你们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煤矿会停工整顿，制定安全规范。若做不到，某宁可不开这个矿。
护国公。那个老妇人扑通跪下，您是好人。某儿子在天上，也会感激您的。
其他家属也都跪下了。
卢象升看着她们，眼眶发热。
当天下午，卢象升召集李铁匠、李老六，还有几个有经验的工匠，开会。
某要制定《护国府矿业安全规范》。卢象升说，你们都是懂行的，说说看，怎么才能安全采矿。
第一，要支护。李老六说，矿井必须用木头支护，防止塌方。
怎么支护？
每隔一丈，就要竖两根木柱，上面横一根木梁。李老六比划着，木柱要粗，至少直径一尺。而且要选硬木，松木不行，容易断。
卢象升让钱守道记下。
第二，要通风。李老六继续说，矿井必须有通风设施。要么挖通风井，要么在井口设风箱。
通风井怎么挖？
在斜井旁边，再挖一条竖井，一直通到井底。李老六说，这样空气能流通。或者用风箱，把新鲜空气鼓进去。
第三，要排水。李老六说，矿井低处要挖水沟,地下水顺着水沟流出去。不然水积在井里，会淹死人。
第四，矿工要培训。一个老工匠说，不能随便拉个人就下井。要教他们怎么挖，怎么避险，怎么逃生。
第五，每班工作时间不能太长。另一个工匠说，井下很累，时间长了，人会出错。每班最多四个时辰。
第六，矿井每天检查。李老六说，发现木头松动,立刻加固。发现裂缝，立刻停工。不能拖。
卢象升听着，一条条让钱守道记下。
最后，他又加了一条：还要准备救援工具和药品。万一出事，能及时救人。
就这样，《护国府矿业安全规范》出台了。总共七条：
一、矿井必须用木头支护，每隔一丈设两根木柱和一根横梁。
二、矿井必须有通风设施，挖通风井或设风箱。
三、矿井必须有排水设施，在低处挖水沟。
四、矿工必须培训后才能下井。
五、每班工作时间不超过四个时辰。
六、矿井每天检查，发现隐患立刻停工。
七、准备救援工具和药品。
十一月初十，煤矿重新开工。
这次，完全按照安全规范来。
首先，加固现有的斜井。工匠们砍来大量硬木，削成木柱，每隔一丈就竖两根，上面架一根横梁。整个斜井里，密密麻麻都是木头。
其次，在斜井旁边挖了一条通风井。通风井是竖直的，从井口一直通到斜井底部。这样空气能够流通，井下不再闷热。
再次，在斜井底部挖了一条水沟，从低处一直延伸到井口外。地下水顺着水沟流出去，不会积在井里。
然后，所有矿工都要培训。李老六给他们讲解安全知识，怎么识别危险，怎么逃生，怎么互救。
最后，工作时间改了。原来一天干十个时辰，现在分成三班，每班四个时辰。这样人不会太累，也不容易出错。
改造花了五天时间。
十一月十五日，煤矿重新开始挖煤。
这次，速度慢了很多。原来一天能挖五千斤煤，现在只能挖两千斤。因为要小心翼翼，要随时检查，要做很多安全措施。
但没有人抱怨。因为大家知道，这是保命的。
李老六站在井口，看着那些木头支护,那个通风井，那条水沟，满意地点点头。
这才像样。他说。
十一月十六日，钱守道又算了一笔账。
他坐在卢象升的书房里，翻开账册：护国公，某算了一下煤矿的成本。
安全设施投入，两千两。钱守道说，木材一千两，人工五百两，风箱和其他工具五百两。
抚恤呢？
十五个遇难者，每人一百两，共一千五百两。
总计？
三千五百两。钱守道说，而煤矿按照改进后的速度，一个月能产五万斤煤，价值约五百两。节约木炭成本约一千两。总价值一千五百两。
也就是说，要两个多月才能回本。
钱守道点头，而且，某说的还是往少了算。若是遇到其他问题，时间会更长。
卢象升沉默片刻：不管多久，必须坚持安全第一。某宁可不赚钱，也不能再死人。
某明白。钱守道合上账册，但护国公，这样一来，财政更紧张了。
某知道。卢象升看着窗外，但有些事，不是钱能衡量的。
钱守道站起来，向他鞠躬：护国公仁义。
不是仁义。卢象升摇头，是某欠他们的。
十一月十七日，消息在护国府传开。
煤矿出事了，死了十五个人。但护国公处理得很好，给了高额抚恤，而且停工整顿，制定了安全规范。
百姓们议论纷纷。
听说每人赔了一百两。
护国公真舍得。
而且听说煤矿改造花了两千两，就为了安全。
这样的护国公，哪里找？
对啊，换了别人，怕是草草了事，继续挖煤赚钱。
护国公心里有咱们。
老张头坐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听着这些议论，心里暖暖的。
虽然护国府现在很困难，粮食不够，钱不够，但护国公还是把百姓的命看得比钱重要。
这样的护国公，值得信任。
当天夜里，卢象升又在书房写日记。
十一月初八，煤矿塌方，十五人遇难。
这是某的错。某只想着赚钱,不顾安全。
某以为建设重要，发展重要，但某忘了，人的命更重要。
没有人的命，要那些钱有什么用？
某痛定思痛，制定了安全规范。以后，所有的矿井、工坊，都要按照安全规范来。
宁可慢一点，也要安全。
宁可少赚一点，也不能死人。
某要记住这个教训。
记住那十五张脸。
记住那些哭泣的家属。
记住，人命，高于一切。
他写完，放下笔，走到窗边。
外面，月光如水，洒在院子里。
煤矿那边，灯火通明。矿工们在小心翼翼地挖煤，一镐一镐，稳稳当当。
不快，但安全。
这就够了。
卢象升轻声说：对不起。
这句话，是对那十五个遇难者说的。
也是对自己说的。
他发誓，不会再让这样的悲剧发生。
护国府，要发展。
但更要，珍惜每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