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武二年五月初八，北京，紫禁城。
暴雨如注，雷声滚滚。武英殿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数十名满汉大臣垂首而立，连大气都不敢出。殿前，多尔衮背对众人，望着窗外倾盆大雨，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
保定全军覆没，五万精锐，只逃回不到两万！多尔衮猛地转身，声音如同冰窖般寒冷，豪格身为主将，竟然让一个区区晋国，打得如此狼狈！诸位爱卿，你们说，此事该当如何？
大殿鸦雀无声。豪格此刻正躺在府中养伤，左肩中了一箭，肋骨断了三根，还有多处刀伤。逃回北京后，他先是在多尔衮面前痛哭流涕，将战败归咎于卢象升诡计多端，晋军火器犀利。多尔衮虽然暴怒，但念在他是皇太极长子的份上，没有当场处置，而是让他回府养伤，待伤愈后再议。
兵部尚书巩阿岱跪地奏道：摄政王，豪格贝勒轻敌冒进，中了晋军埋伏，罪责难逃。臣以为，应革去其所有职务，以儆效尤。
革职？多尔衮冷笑，若只是革职，岂能平息本王心中之恨？
满洲诸贝勒面面相觑，不敢接话。豪格虽然战败，但毕竟是先帝之子，身份特殊。多尔衮虽然权倾朝野，但也不能随意处置宗室。况且，豪格背后还有一批支持他的满洲贵族，若处置过重，恐怕会引发内部矛盾。
这时，站在文官行列中的洪承畴缓步上前，躬身道：摄政王息怒，臣有愚见。
多尔衮眼神一转：洪先生请讲。
洪承畴是明朝蓟辽总督，崇祯十五年在松锦之战中兵败被俘，后降清。此人熟悉明朝政局，精通兵法，深得多尔衮器重，如今在清廷担任议政大臣，专管汉人事务。他五十多岁，面容清瘦，双目精光内敛，说话慢条斯理，却每每切中要害。
臣以为，豪格贝勒战败，固然有轻敌之过，但更重要的原因，在于我军对晋国了解太少。洪承畴不疾不徐地说，据逃回来的将士禀报，晋军的火枪射程远、威力大，远胜我军。还有那种能连发的来复枪，更是闻所未闻。此外，晋军战术灵活，善于设伏诱敌，这些都是我军过去未曾遇到的。
洪先生的意思是，晋军确有过人之处？多尔衮皱眉。
正是。洪承畴点头，卢象升此人，臣在明朝时便有耳闻。此人文武双全，善于用兵，在明军中颇有声望。如今他据守山西、河北一带，手握数万精兵，又有先进火器，确实不可小觑。
那依先生之见，该如何应对？
洪承畴沉吟片刻，说道：臣以为，对付晋国，不可单纯依靠武力。当年明朝对付建州女真，便是一味用兵，结果越打越弱，最终败亡。我们要吸取教训，采取以汉制汉之策。
细说。多尔衮眼中闪过一丝兴趣。
其一，晋国虽强，但立国未久，根基不稳。我们可以扶植明朝旧臣，在晋国周边建立势力，与之对抗。南方的南明残余势力，便是可用之棋。洪承畴侃侃而谈，其二，晋国以火器立国，我们也要发展火器。臣已派人秘密仿制晋军的来复枪，虽然进展缓慢，但已有眉目。若能仿制成功，我军火力不弱于晋军，自然胜算大增。
其三，晋国粮食短缺，需要从蒙古购粮。我们可以拉拢蒙古各部，切断晋国粮道，使其不战自乱。其四，晋国新占河北，人心未附。我们可派人潜入，散布谣言，挑拨离间，使其内部生乱。
洪承畴说完，拱手道：总之，攻心为上，攻城为下。我们要多管齐下，内外夹击，方能彻底击垮晋国。
多尔衮听完，脸色稍霁，点头道：洪先生所言甚是。不过，本王以为，无论如何布局，最终还是要靠刀枪说话。晋国欺我太甚，若不亲自率军征讨，如何向天下人证明大清的威严？
他环视大殿：传本王令，即日起，调集八旗精锐十万，加上蒙古骑兵两万，本王亲自挂帅，征讨晋国！此战，必要踏平太原，生擒卢象升！
满汉大臣齐声应诺：摄政王英明！
多尔衮摆手让众臣退下，单独留下洪承畴。两人来到侧殿，多尔衮问道：洪先生，火器仿制的事，进展如何？
洪承畴面露难色：回摄政王，臣已在京城设立火器作坊，招募了数百名汉人工匠，日夜赶制。但那来复枪的工艺极为精密，枪管内的螺旋膛线，我们始终做不好。勉强仿制出来的，射程和精度都远不如原品，而且容易炸膛。
废物！多尔衮怒道，给你们这么多时间，连一把枪都仿制不好？
摄政王息怒。洪承畴忙道，臣已想到办法。晋国的火器技术必有来源，要么是从西洋传入，要么是他们自己研制。臣已派人联系在广州、澳门的西洋商人，花重金购买他们的新式火炮。据说红夷大炮威力极强，若能购得百门，我军火力便能大增。
要多少银子？
约需白银五十万两。洪承畴小心翼翼地说。
多尔衮咬牙道，再多的银子也值得。只要能打败晋国，什么代价都可以付！
洪承畴躬身道：臣遵命。另外，臣还有一事禀报。
臣以为，若要彻底击败晋国，光靠正面作战还不够，需要用些非常手段。洪承畴压低声音，比如，除掉卢象升。
多尔衮眼睛一亮：你有人选？
洪承畴点头，此人叫，原是明朝锦衣卫高手，后因得罪权贵，被迫逃亡。臣花了三年时间才将他招至麾下。此人武功高强，精通易容术，擅长潜入刺杀，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可靠吗？
绝对可靠。洪承畴说，臣已用他完成过几次任务，从未失手。而且此人行事谨慎，不会留下痕迹。
多尔衮沉思片刻，说道：好，让他潜入晋国，找机会刺杀卢象升。若能成功，晋国群龙无首，必然大乱。即便不能成功，也要窃取晋国的火器机密，让我们知道他们的底细。
臣明白。洪承畴躬身退下。
多尔衮独自站在殿中，望着窗外渐渐停歇的雨，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卢象升，你让本王在保定丢尽了脸面，这笔账，本王会慢慢和你算！
次日午后，京城西郊一处隐秘的宅院。
洪承畴独自来到这里，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后院一间密室。密室四周挂着厚重的帘幕，光线昏暗，只有一盏油灯在桌上摇曳。
影子，你来了吗？洪承畴轻声问。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洪承畴转身，看到一个人影从帘幕后走出。此人中等身材，面容普通，属于扔在人群中都找不出来的那种。但他的眼神极为锐利，如同鹰隼，让人不敢直视。他穿着一身灰色布衣，腰间别着一柄短刀，步履无声，如同幽灵。
这就是，真名已无人知晓。江湖传闻，他曾是锦衣卫千户，武功绝顶，后因查办某位权贵，被陷害通敌，不得不隐姓埋名。这些年他辗转各地，靠替人办事为生，手上沾了不少血。洪承畴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他收为己用。
摄政王有任务给你。洪承畴开门见山，潜入晋国，刺杀卢象升，或窃取火器机密。
影子面无表情：报酬？
黄金千两，事成之后立刻给你。另外，若你愿意，可以给你一个官职，让你重回仕途。
官职免了。影子冷冷道，我只要钱。
那就这么说定了。洪承畴从袖中取出一卷图纸，这是晋国太原城的地形图，还有卢象升府邸的位置。另外，这是我们在晋国的几个内应，你可以联系他们。但记住，一旦事发，他们会立刻和你撇清关系，你只能靠自己。
影子接过图纸，细细看了一遍，点头道：我明白。什么时候动身？
越快越好。多尔衮准备亲征晋国，你要赶在大军出发前完成任务。若能在战前除掉卢象升，我军胜算便大增。
我尽力。影子将图纸收好，转身准备离开，忽然又停住，回头道，洪大人，有件事我要提醒你。
什么事？
卢象升此人，不简单。影子眼中闪过一丝凝重，我打听过，他从一个普通的明朝边将，短短两年间崛起，建立晋国，击败清军，这绝非常人所能。而且据说他身边高手如云，有个叫傅青主的，武功极高，还有一批锦衣卫出身的护卫。想刺杀他，难度很大。
正因为难，才需要你去。洪承畴说，你若没把握，可以先窃取情报，刺杀之事可以从长计议。
我会看情况行事。影子说完，身形一闪，消失在黑暗中。
洪承畴站在原地，望着空荡荡的密室，心中涌起一丝不安。影子虽然厉害，但卢象升也不是善茬。这次任务，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他也没有把握。但无论如何，这步棋必须下，哪怕只有一成胜算，也要试一试。
同一时间，京城内城的一座豪华府邸，正是豪格的贝勒府。
豪格躺在床上，浑身缠着绷带，脸色苍白。他的几个心腹将领围在床边，个个神情愤慨。
贝勒爷，多尔衮太欺人太甚了！一个满洲牛录额真愤愤道，保定之败，固然有您的责任，但那卢象升诡计多端，火器犀利，谁去谁败！凭什么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您头上？
就是，另一个将领附和，多尔衮明明知道晋军厉害，却不给我们足够的支援。现在败了，又把责任都推给您，这分明是想借机打压您！
豪格苦笑：多尔衮掌握大权，我拿什么和他斗？先帝在时，他就对我不满。如今先帝驾崩，他更是肆无忌惮。我若不是宗室，恐怕早就人头落地了。
那我们就这么忍着？一个年轻的将领不服气道。
不然呢？豪格叹气，现在八旗精锐都在他手里，满洲诸贝勒也多数支持他。我就算想反抗，也没有实力。再说，这次确实是我低估了晋军，才导致惨败，我无话可说。
房间陷入沉默。这些将领虽然对多尔衮不满，但也知道豪格说的是实情。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不满都只能憋在心里。
贝勒爷，卑职有一言。一个老成持重的章京开口，多尔衮虽强，但也不是没有弱点。
你说。豪格来了兴致。
多尔衮这次决定亲征晋国，带走十万精锐。章京压低声音，若他此战再败，威望必然大损。到那时，贝勒爷便有机会了。
豪格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
卑职不敢明说。章京拱手道，但有句话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贝勒爷可以静观其变，等待时机。
豪格沉思片刻，忽然笑了：说得好。本贝勒就等着看多尔衮的笑话！卢象升能打败我，未必不能打败他。到时候，我们再看戏不迟。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欲言又止。这番话若传出去，恐怕豪格要吃大亏。但大家都心照不宣，谁也没有多说。
京城东郊，火器作坊。
这是一处由几十间大屋组成的院落，四周高墙环绕，守卫森严。院内炉火熊熊，铁锤声、风箱声此起彼伏。数百名工匠在各处忙碌，有的在打铁，有的在组装零件，有的在试枪。
洪承畴带着几个亲信来到这里，工部的官员忙迎上来：洪大人，您来了。
最近进展如何？洪承畴问。
回大人，我们已成功仿制出三十支来复枪，但质量不佳。官员苦着脸说，膛线的问题还是解决不了，做出来的枪，射程只有晋军火枪的一半，而且经常炸膛。上次试枪，炸死了两个工匠。
洪承畴皱眉：原因何在？
主要是工艺不过关。官员解释，晋军的来复枪，膛线极为精密，我们的工匠手艺达不到。而且他们用的钢材质量也比我们好，我们仿制的枪管，强度不够，承受不了火药爆炸的压力。
那就改进工艺，提高钢材质量！洪承畴不耐烦道。
大人，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官员为难道，炼钢需要高炉，我们现在的炉子温度不够。而且精密加工需要专门的工具，这些都要从头研制。依卑职之见，至少需要一两年时间，才能仿制出合格的来复枪。
洪承畴沉默片刻，说道：那就先做普通火枪，保证数量。来复枪的事慢慢来，但不能停。另外，从西洋购买的火炮，什么时候能到？
快了，商人说最迟六月底就能运到广州，再从广州运到北京，大概还需要一个月。
催促他们加快速度。洪承畴叮嘱，摄政王要在七月出兵，火炮必须在那之前到位。
是，卑职一定督促。
洪承畴又在作坊里转了一圈，看着工匠们笨拙地仿制火枪，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清军虽然骑射天下无双，但在火器技术上，确实远远落后于晋军。想要在短时间内追上，谈何容易？
他忽然想起影子，若那人能从晋国窃取到火器图纸，该有多好。但他也知道，这只是奢望。卢象升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让机密轻易外泄？
走出作坊，洪承畴抬头望天。天空依然阴沉，似乎又要下雨。他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卢象升，你真是个可怕的对手。若你生在大清，该多好。
但他立刻摇头，将这个念头抛开。卢象升是晋王，是大清的死敌，注定只能兵戎相见。这场战争，只有一方能活下来。而他洪承畴，既然已经选择了大清，就只能走到底。
五月十日，京城郊外的一处驿站。
影子骑着一匹快马，身上穿着商人的衣服，腰间藏着短刀和毒药。他在驿站略作停留，换了一匹马，便继续向南而去。没有人知道，这个看起来普通的商人，是要去晋国执行一项足以改变战局的任务。
夜幕降临，影子策马在官道上疾驰。他的眼神冰冷，如同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剑。卢象升，你的末日到了。
而在遥远的太原，卢象升此刻正在书房批阅文件，丝毫不知道，一个致命的威胁正在悄悄逼近。暗流涌动，风雨欲来。这场决定两个政权命运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