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兴武二年六月初五，太原城，阴云密布。
自从影子被捕供出的存在后，整个晋国核心层都笼罩在一片疑云之中。卢象升连夜召集傅青主、徐尔觉等人，成立了专门的审查委员会，负责清查内部的间谍。短短三天时间，整个太原城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户部衙门，钱守道的办公房。这位户部尚书正在批阅账本，房门突然被推开，三个锦衣卫走了进来。为首的是徐尔觉的副手，一个叫赵刚的千户，面色冷峻。
钱大人，有几个问题需要您配合调查。赵刚说话时语气公事公办，没有半分客气。
钱守道放下笔，皱眉道：什么问题？
关于币制改革的事。赵刚拿出一份文书，据我们调查，在纸钞发行之前，有人将相关机密泄露给了太原城的几个大商户。这些商户提前囤积白银，在纸钞发行后大量兑换，给朝廷造成了巨大压力。而知道这个机密的人不多，您是其中之一。
你怀疑我？钱守道脸色一沉，我身为户部尚书，币制改革是我主持的，知道内情有什么奇怪？至于商户们囤积白银，那是他们的商业嗅觉，与我何干？
但据王维翰的账房供述，有人在纸钞发行前三天，给他送去一封信，详细说明了纸钞的发行时间、面额、准备金比例等信息。赵刚盯着钱守道，而这些信息，在当时属于绝密，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
所以你就认定是我泄露的？钱守道怒道，简直荒谬！我钱守道效忠晋王，鞠躬尽瘁，岂会出卖朝廷？
我们只是例行调查，请钱大人不要激动。赵刚说，另外，我们还需要检查您的账目和往来书信，以排除嫌疑。
不可能！钱守道拍案而起，户部账目涉及国家机密，岂能随意翻看？你们这是越权！
钱大人，这是王爷的命令。赵刚拿出一份手谕，在清查内奸期间，任何人都要配合调查，包括六部尚书。您若拒绝，恐怕更会引人怀疑。
钱守道看着手谕上卢象升的印章，脸色难看至极，但最终还是让开了身：查吧，但我警告你们，若是查不出什么，我一定要向王爷参你们一本！
类似的场景，在太原城内各处上演。兵部、工部、刑部，各级官员都受到了盘问。就连军队中的将领也不例外，王文义、赵云飞、李大成等人都被叫去问话。整个晋国的官僚体系，陷入了空前的混乱。
更可怕的是相互告发。有人为了撇清嫌疑，开始主动检举他人。有的是真有疑点，有的则纯粹是诬陷。短短几天内，被举报的官员超过五百人，其中三百多人被抓捕关押，等待审查。
礼部衙门，一间简陋的办公房。礼部侍郎陈文达正在整理文件，他五十多岁，是从河北来的降官，原本在明朝任职，后归顺晋国。他为人谨慎，做事认真，在礼部颇有声望。
陈大人，有人举报您。一个吏员走进来，神色复杂。
陈文达抬起头：举报我什么？
说您与河北的商人有秘密往来，疑似向清军传递情报。吏员递上一份举报信。
陈文达接过来看，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举报信上列举了好几条：他曾多次给河北的老友写信，信中提到晋国的一些政策；他的侄子在保定经商，与清军占领区有贸易往来；他在一次酒宴上，说过明朝虽亡，但汉人气节不能丢之类的话，被人认为是对晋国不忠。
这...这都是污蔑！陈文达颤声道，我给老友写信，只是叙旧，从未泄露机密。我侄子经商，也是正常贸易，怎么能说是通敌？至于那句话，我只是感慨，没有别的意思！
陈大人，这事不是我能定的。吏员叹气，锦衣卫的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您还是跟他们走一趟吧。
陈文达浑身发抖，他知道，一旦被锦衣卫带走，恐怕就回不来了。他想起家中的老母和妻儿，心如刀绞。但此时此刻，他又能如何？抗拒只会让事情更糟。
我...我跟你们走。陈文达整理好衣衫，跟着锦衣卫走出衙门。路上，百姓们纷纷侧目，指指点点。他听到有人窃窃私语：看，那不是礼部的陈侍郎吗？听说他是间谍，被抓了。
陈文达低着头，只觉得颜面尽失。他这一生清清白白，为官清廉，没想到到头来竟落得这个下场。
刑部大牢内，关押的人越来越多。牢房不够用，只能临时在院子里搭起棚子，将犯人关在里面。这些人中，有官员、有商人、有工匠，还有军队中的低级军官。他们大多神情惶恐，不知道自己为何被抓，更不知道何时能出去。
大人，我真的是冤枉的！一个商人跪在审讯官面前，痛哭流涕，我只是和河北的商人做过几次生意，从来没有通敌！求您明察！
做生意？审讯官冷笑，你和河北商人往来的账目，涉及金额超过五万两。这么大的数目，你说只是做生意？说，你到底卖了什么给清军？
真的只是粮食和布匹！商人哭道，我有账本，有货单，都可以查证！
账本？审讯官翻看着从商人家里搜出的账本，这账本做得倒是详细。不过，谁知道是不是假的？说不定真实的账本早就藏起来了。
商人欲哭无泪。他确实和河北商人有生意往来，但那是在保定攻克之前。当时河北还在清军手中，商人们为了赚钱，难免要和占领区做生意。如今保定已经是晋国的地盘，过去的交易却成了通敌的罪证，他真是冤枉至极。
另一间牢房，关着的正是陈文达。他坐在稻草上，双目无神。同一间牢房里，还有几个官员，都是被举报的。大家互相看着，眼中满是疑惑和恐惧。
陈大人，您说我们还能出去吗？一个年轻的吏部主事问道。
不知道。陈文达苦笑，如今人心惶惶，谁也不知道谁是真间谍，谁是被冤枉的。只要有人举报，就会被抓进来。至于能不能洗清嫌疑，全看运气了。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另一个官员叹息，我在礼部干了五年，兢兢业业，没想到就因为老家在河北，就被怀疑通敌。这世道，还有公理吗？
就在这时，牢门打开，几个狱卒走了进来。陈文达，出来，有人要提审你。
陈文达挣扎着站起来，跟着狱卒走出牢房。他被带到一间审讯室，里面坐着徐尔觉和几个锦衣卫。
陈文达，坐。徐尔觉指了指对面的凳子。
陈文达坐下，低声道：徐大人，下官真的是冤枉的。
你先别急着喊冤。徐尔觉拿出几封信，这些是从你家里搜出来的，都是你写给河北老友的。我看了，内容确实都是叙旧，没有明显的机密。但有一封信，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抽出其中一封，念道：近日朝廷推行新政，百姓颇有微词。币制改革尤为激进，商贾多有不满。若此政不改，恐生乱象。陈文达，你写这封信时，币制改革才刚刚开始，外界还不知详情。你却能说得这么清楚，说明你掌握了内部信息。而你的这位河北老友，恰好在保定经商。你不觉得，这很可疑吗？
陈文达脸色苍白：大人，下官确实听说了币制改革的事，但那是从朝会上听来的。写信时，下官只是和老友闲聊，提到了这个话题，并无泄密之意。至于那位老友，他确实在保定，但他是本分商人，与清军没有瓜葛。
是吗？徐尔觉冷笑，但我们查到，你这位老友在保定沦陷期间，曾给清军提供过粮食。虽然他说是被迫的，但谁知道真假？而且，据我们的线人报告，清军确实提前知道了币制改革的消息，并做了针对性部署。你说，这会不会是你泄露的？
不是！绝对不是！陈文达急道，下官虽然写了信，但绝无泄密之心。那位老友也只是为了生计，被迫给清军供粮，并非主动通敌。大人，您一定要明察啊！
徐尔觉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叹气：陈大人，其实我也不认为你是间谍。但现在情况特殊，只要有一点疑点，就不得不查。你先在这里待着，我会继续调查。若真是冤枉的，我会放你出去。
多谢大人。陈文达如蒙大赦，但心中仍然忐忑不安。
接下来的几天，审查仍在继续。徐尔觉带着锦衣卫，翻遍了陈文达的所有往来书信、账目、人际关系。他们甚至派人去河北，调查那位老友的底细。但查来查去，都没有发现确凿的证据。
徐大人，陈文达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卢象升在王府召见徐尔觉。
回王爷，臣查了一圈，没有发现确凿证据。徐尔觉如实禀报，陈文达确实给河北的老友写过信，提到了一些朝廷政策，但都是公开的信息，不算泄密。至于那位老友，虽然给清军供过粮，但那是被迫的，而且事后就断了联系。臣认为，陈文达通敌的可能性很小。
那为什么有人举报他？
这个...徐尔觉犹豫了一下，臣怀疑，可能是有人栽赃。
栽赃？卢象升眼神一凛，细说。
臣查到，举报陈文达的人，是礼部的另一个侍郎，叫孙明远。徐尔觉说，此人和陈文达有过节。两人曾因为一个礼制问题发生争执，孙明远主张从简，陈文达主张从严，最后王爷采纳了陈文达的意见。孙明远心中不满，一直怀恨在心。臣怀疑，他是借这次清查的机会，公报私仇。
卢象升脸色阴沉：可有证据？
徐尔觉拿出一份供词，臣审问了孙明远的一个心腹，此人供认，孙明远曾授意他伪造证据，诬陷陈文达。那封被认为有问题的信，其实是孙明远派人偷偷加了几句话，让它看起来更加可疑。
混账！卢象升怒拍桌子，清查间谍是国家大事，他竟敢借机陷害忠良！立刻抓捕孙明远，严加审讯！
当天下午，孙明远被锦衣卫从府中抓走。面对确凿的证据，他不得不承认，确实是他诬陷了陈文达。他被当场革职，押入大牢，等待进一步处置。而陈文达则被释放，官复原职。
陈文达走出大牢时，已经在里面关了十天。他面容憔悴，胡子拉碴，衣衫褴褛。看到等在门口的妻儿，他再也忍不住，抱头痛哭。
相公，您受苦了。妻子也泪流满面。
娘，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爹了。十岁的儿子扑进他怀里。
陈文达抚摸着儿子的头，心中百感交集。这十天的牢狱之灾，虽然最终洗清了冤屈，但给他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他发誓，以后一定要更加小心谨慎，绝不能再给人留下把柄。
陈文达的案子，在太原城内引起了轩然大波。人们这才意识到，在这场清查运动中，不仅有真正的间谍被抓，也有无辜的人被冤枉。一时间，舆论沸腾，有人开始质疑清查的正当性。
连陈侍郎这样的清官都会被冤枉，那我们这些小人物，岂不是更没有保障？
是啊，这样下去，谁还敢在朝廷做事？说不定哪天就被人诬陷了。
听说孙明远是公报私仇，这种人简直是禽兽！
卢象升听到这些议论，心中也有些动摇。他召集核心幕僚，商议对策。
王爷，这场清查，已经有些过火了。诸葛青云第一个发言，短短十天，抓了三百多人，其中大部分都是无辜的。虽然我们的初衷是为了找出，但这样搞下去，人心惶惶，反而会影响晋国的稳定。
先生说得对。傅青主也说，臣这几天一直在审案，发现很多所谓的，都经不起推敲。有的是道听途说，有的是牵强附会，还有的干脆就是诬陷。若再这样下去，恐怕会造成更多冤案。
可是，确实存在。徐尔觉说，影子临死前的供词，不可能是假的。若不彻查，这个隐藏的高层间谍，迟早会给我们造成更大的损失。
徐大人，彻查不等于乱查。诸葛青云说，我们要用更精准的方法，而不是撒大网。现在这种搞法，就像是用铁锤砸核桃，虽然能砸开，但也会把核桃仁砸烂。
卢象升沉思良久，终于开口：诸位说得都有道理。这场清查，确实有些过了。本王的本意是找出间谍，保护晋国，但现在看来，已经伤害了很多无辜的人。他顿了顿，从现在起，停止大规模抓捕。已经关押的人，要尽快审理，有证据的严惩，没证据的立刻释放。不能让冤案继续发生。
王爷英明。众人齐声道。
另外，卢象升继续说，建立更严密的保密制度。所有涉密文件，要分级管理，不同级别的人只能接触相应级别的信息。核心机密，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这样即便有间谍，他能获取的信息也有限。
臣赞同。李天工说，其实工部早就该这么做了。之前铁路工厂泄密，就是因为很多工人都能接触到完整的图纸。以后我们会改进，把图纸拆分成多份，每个人只负责一部分，这样就算有间谍，也拿不到完整的技术。
还有，诸葛青云补充，要建立申诉制度。若有人认为自己被冤枉，可以上告申诉。朝廷要认真调查，给他们一个公道。这样才能避免冤案扩大化。
好，就这么办。卢象升拍板，傅青主，你和徐尔觉负责落实。记住，宁可放过，不可错杀。我们要的是精准打击间谍，而不是制造恐怖气氛。
接下来的几天，被关押的三百多人陆续被释放。其中真正有问题的，不过二十几个，大部分都是无辜的。这些被释放的人，有的喜极而泣，有的愤愤不平，但总算是逃过了一劫。
不过，这场清查运动，还是在晋国内部留下了深刻的伤痕。许多官员变得更加谨言慎行，生怕被人抓住把柄。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度大大降低，过去那种同僚间的亲密关系，变得疏远而冷淡。
而那个真正的，则依然藏在暗处。他看着这场闹剧，心中冷笑。他知道，只要自己够谨慎，就不会被发现。而且，这场清查反而帮了他的忙——现在人人自危，反而更不容易引起怀疑了。
六月十五日夜，太原城某处宅院，密室中。
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人，正在灯下写信。他的笔迹工整，内容却是晋国的最新情报：保定大捷后的兵力部署、币制改革的最新进展、铁路建设的时间表、还有卢象升对清查运动的反思等等。
写完后，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然后用火漆封好。他走到墙角，搬开一块地砖，下面是一个暗格。他将信放进去，盖上地砖，恢复原状。明天，会有人来取走这封信，送到清军手中。
做完这一切，他吹灭了灯，走出密室。走廊上，他又变回了那个忠诚勤勉的晋国官员，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没有人知道，这个受人尊敬的大人物，其实是清军潜伏最深的棋子。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他的脸上。在这片光影交错中，他的表情似笑非笑，深不可测。而整个晋国，仍然蒙在鼓里，不知道威胁就在眼前。
王府中，卢象升站在窗前，望着夜空。他知道，还没有被找出来，这个隐患依然存在。但他也知道，不能再继续这样盲目地清查了。与其搞得人心惶惶，不如加强制度建设，从根本上防范泄密。
多尔衮，你的棋子虽然深藏不露，但总有一天，会露出马脚。卢象升喃喃自语，到那时，本王会让你知道，背叛的代价。
远处，城墙上的巡逻士兵按时更换岗位。一切看似平静，但暗流依然在涌动。这场情报与反情报的较量，还远未结束。而晋国与清军的生死对决，也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