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洞内的时间仿佛凝固了。
陈博士脸上的狂热如同破碎的面具,片片剥落,只剩下措手不及的惊怒与一丝被愚弄的铁青。他手中的金属圆盘发出刺耳的、代表目标丢失的蜂鸣,屏幕上那代表“密钥”的光点已然消失,只剩下杂乱无章的噪音。他死死盯着那个悬浮于纸钱之上、睁着人类双眸的“萧寒”,镜片后的目光几乎要喷出火来。“你……你是什么东西?!”他的声音失去了以往的冷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煮熟的鸭子,不,是即将到手的、能撬动世界的“钥匙”,竟然在眼前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存在截胡!
光裔的系统中,逻辑模块正在经历一场风暴。威胁目标转移,能量形态未知,行为模式无法预测。他肩部的破损处,修复纳米虫的运作似乎都慢了几分。这个新出现的“萧寒”,气息深邃如古井,与之前蛊神控制的狂暴、以及“容器”本身应有的“空洞”都截然不同。它(他?)更像是一个……完整的、全新的意识,窃取了“容器”的皮囊和江眠部分核心的“执念”而诞生。这完全超出了“净化者”数据库的记载。
云澈的震撼最为强烈。守墓人对灵魂与存在的感知最为敏锐。他清晰地感觉到,眼前这个“萧忆”(他下意识地给这个新存在起了个名字),其灵魂本质并非萧寒,也非蛊神,更非江眠,而是一种由无数破碎记忆、被净化的怨念以及某种更加古老的、冰冷的意志编织而成的……混合体!就像是用无数残破的布头,以一种超越凡人理解的方式,缝合成了一件看似完整的新衣。“窃取疯狂,编织自我……”他喃喃自语,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这比纯粹的“影蚀”污染更加令人不安。
阿芷依旧是那副冷若冰霜的表情,但紧握长枪的指关节微微泛白,暴露了她内心的紧绷。她的战斗本能告诉她,这个新出现的存在,危险程度或许不亚于刚才那个阴影江眠,而且更加……诡异难测。她的枪口微微调整,锁定了“萧忆”的核心,但不敢轻易开枪,因为博士没有下令,也因为……没有把握。
而“萧忆”,或者说,这个自称为“窃忆者”的存在,对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恍若未觉。他低头,饶有兴致地活动了一下由纸钱和纸质脉络构成的手指,动作由最初的些许滞涩迅速变得流畅自然,仿佛这具躯体天生就是为他准备的。
“我是谁?”他抬起头,重复了一下陈博士的问题,脸上那意味难明的笑容加深了些许,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我是一个……拾荒者。一个……从疯狂的盛宴残渣中,幸运地找到了还算完整餐具的……食客。”
他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至于你们惦记的‘钥匙’……”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溶洞的岩壁,望向了未知的远方,“她去了她该去的地方。或者说,她回归了她本来的状态——一团纯粹的、等待被重新塑造的‘可能性’。强行禁锢,只会让她在挣扎中彻底崩坏,就像你们刚才看到的那样。而现在,她自由了,虽然这种自由……可能并非她所愿,也远超你们的控制。”
陈博士脸色更加难看:“你放走了她?!你知道她有多重要吗?!”
“重要?”“萧忆”轻笑一声,那笑声冰冷,毫无温度,“是对你们潘娜西亚重要,还是对‘门外’那些等着回家的人重要?亦或者,是对这个即将被各种欲望撕碎的世界重要?”他的目光扫过光裔和陈博士,意有所指。
“你到底知道多少?”光裔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冰冷,但带着审视。
“我知道的,或许比你们想象的要多一点。”“萧忆”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我知道潘娜西亚不止一个派系,有人想用‘钥匙’开门回家,有人却想用‘门’的力量称王称霸。我知道‘净化者’并非铁板一块,最高议会里对如何处理这个‘污染源’世界也存在分歧。我还知道……”他的目光转向云澈,“守墓人一脉守护的,不仅仅是‘门’的碎片,更是一个……‘平衡’。可惜,这个平衡,快要被打破了。”
他的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陈博士和光裔的眼神都微微变化,显然,“萧忆”触及了一些他们内部的隐秘。
“而你,”云澈沉声问道,“你窃取这具躯体,窃取江眠的执念,目的又是什么?”
“目的?”“萧忆”摊开双手,做出一个展示的姿态,周身的纸钱无风自动,暗红脉络微微发光,“如你们所见,我刚刚‘出生’。我需要一具能够承载我意识的躯壳,我需要一个足够强大的‘情感锚点’来稳定我的存在。这具‘无心’的容器,以及江眠对‘萧寒’那纯粹到极致的执念,正是最完美的材料。至于未来的目的……”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如同数据流般迅捷的算计光芒。
“生存,进化,以及……看一看这场由你们掀起的盛宴,最终会走向何方。或许,我也会想分一杯羹呢?”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和不确定性,这种坦率反而更让人心底发毛。一个由疯狂残渣中诞生的、拥有理智和强大力量的存在,其行为根本无法用常理揣度。
“你不会得逞的。”陈博士咬牙切齿道,“无论你是什么,潘娜西亚都不会允许你这样的变数存在。阿芷!”
他一声令下,阿芷手中的幽蓝长枪瞬间爆发出强烈的光芒,一道凝练的、带着强大禁锢之力的光束射向“萧忆”!
然而,“萧忆”只是微微一笑,不闪不避。他抬起那只覆盖着纸钱的手,对着射来的光束轻轻一握。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足以暂时困住阴影江眠的幽蓝光束,在接触到“萧忆”手掌的瞬间,竟然如同泥牛入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甚至连一点能量涟漪都没有激起!
“没用的。”“萧忆”缓缓松开手,掌心似乎有一缕幽蓝的光芒一闪而逝,被他吸收殆尽,“你们的能量技术,基于这个世界的规则。而我……从某种程度上说,是‘规则之外’的产物。江眠的‘影蚀’力量,那些被吞噬的灵魂碎片,以及这具‘容器’本身的特性,让我对大多数基于‘存在’的攻击,拥有极高的抗性,甚至……同化能力。”
他目光扫过脸色难看的陈博士和阿芷,又看向蓄势待发的光裔和凝神戒备的云澈。
“今天的‘见面’就到此为止吧。”他语气轻松地说道,“我刚获得新生,还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和消化。就不陪诸位玩下去了。”
话音未落,他周身的纸钱猛然爆散开来,化作一片白色的、遮蔽视线的旋风!同时,溶洞四周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如同潮水般向他涌去!
“阻止他!”光裔低喝,纯白光芒化作利剑斩向白色旋风!
云澈也强提力量,玉铃发出最后的清音,试图定住空间!
陈博士更是操控金属圆盘,射出一道道解析光束,试图锁定“萧忆”的本体!
然而,所有的攻击落入那白色旋风与阴影的混合物中,都如同石沉大海。旋风散去,阴影平复,原地早已空空如也。“萧忆”就如同他出现时一样,诡异地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的纸钱燃烧后的灰烬味道,证明他曾经存在。
溶洞内,只剩下四个立场不同、却同样感受到巨大挫败感和威胁的存在。
江眠不知所踪,化为了纯粹的“可能性”。
一个神秘的、自称“窃忆者”的存在,带着萧寒的皮囊和江眠的核心执念悄然离去。
潘娜西亚的计划严重受挫。
净化者的任务变得更加复杂。
守墓人面对的危机远超想象。
而那诡异的童谣,仿佛再次在空荡的溶洞中幽幽回响,为这失控的棋局添上最终的注脚:
“盛宴散,残羹冷,窃忆郎君遁影踪。”
“钥匙化虚归混沌,各方谋算皆成空。”
“且待风云再聚日,方知今日非剧终!”
新的风暴,已然在寂静中酝酿。“窃忆者”的诞生,不仅带走了一个关键的“容器”和一份核心的“执念”,更像是在本就浑浊的水中,投入了一条更加狡猾、更加难以预测的鲶鱼。他知晓多少秘密?他有何种目的?他与消失的江眠之间,是否还存在某种联系?所有的答案,都隐藏在未来更深沉的迷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