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忆者”的消失,带走的不仅仅是萧寒的皮囊与江眠的执念,更仿佛抽走了溶洞内最后一丝生机,只留下满目疮痍与令人窒息的死寂。那淡淡的纸灰气味,如同不散的阴魂,缠绕在每个人的鼻尖,也缠绕在心头。
陈博士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残破的洞壁上,碎石簌簌落下。“废物!都是废物!”他低声咆哮,不仅是对阿芷失手的恼怒,更是对局面彻底失控的愤懑。金属圆盘上,代表“钥匙”的信号已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关于“窃忆者”的零星、且无法追踪的数据碎片。多年的谋划,无数资源的投入,眼看就要触及那终极的奥秘,却在最后关头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截胡,这种挫败感几乎让他发狂。他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镜片后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阿芷,记录所有异常能量残留,尤其是那个‘窃忆者’消失时的空间波动模式。启动最高权限,调用‘织网’深层数据库,我要知道所有关于‘意识编织’、‘记忆窃取’现象的记载,哪怕是传说和禁忌条目!”他必须弄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以及……是否还有重新夺回“钥匙”或者利用这个新变数的可能。
阿芷沉默地执行着命令,手中的幽蓝长枪转化为扫描模式,细致地捕捉着溶洞内每一丝异常。她那浅灰色的眼眸深处,一丝极淡的疑虑悄然浮现。博士的狂热她早已习惯,但那个“窃忆者”展现出的、近乎规则层面的免疫能力,让她首次对潘娜西亚技术的绝对权威产生了细微的动摇。
光裔静静地站在原地,肩部的破损处纳米虫仍在忙碌。他的核心处理器正以最高负载运行,重新评估整个事件的威胁等级和应对策略。“钥匙”失控,“窃忆者”出现,潘娜西亚内部意图不明,守墓人力量受损……变量激增,原有的“收容”或“净化”预案已不适用。他需要更多信息,更需要……向上级请求新的指令。一道加密的、跨越维度的讯息悄然从他体内发出。同时,他也开始默默记录陈博士和阿芷的言行,这些都可能成为分析潘娜西亚真实意图的重要数据。
云澈是唯一没有立刻采取行动的人。他靠着冰冷的岩壁滑坐下来,小心地将濒临破碎的琉璃灯盏放在膝上,指尖拂过灯壁的裂痕,眼中满是痛惜与茫然。守墓人的职责是守护与平衡,可如今,“门”的碎片异动频频,“钥匙”失控化作虚无,又诞生了“窃忆者”这等完全超出典籍记载的存在。平衡已被彻底打破,他个人的力量在此刻显得如此渺小。他想起了师尊坐化前的嘱托:“澈儿,记住,当阴影不再安于追随光,当寂静开始吞噬声音,真正的考验便来临了。届时,需以心为灯,照见虚妄……” 他的心灯,如今又该照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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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溶洞内四人各怀心思,舔舐伤口,并试图理清头绪之时,他们并不知道,那个从疯狂中诞生的“窃忆者”,并未远遁。
在一种常人无法感知的维度夹缝中,一处由无数破碎记忆、扭曲光影和低语构建的、宛如意识迷宫般的奇异空间里,“萧忆”的身影缓缓凝聚。他依旧保持着萧寒的外貌,但周身缭绕着淡淡的、由纸钱符号构成的暗红流光,让他看起来既熟悉又诡异。
他漫步在这片光怪陆离的迷宫中,脚下是流动的色彩和闪烁的片段影像——那是江眠吞噬过的无数灵魂残留的记忆,也是构成他自身基石的“材料”。他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些碎片,如同一个收藏家在欣赏自己的珍宝。
“愤怒……恐惧……绝望……还有……扭曲的爱。”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向一团剧烈翻滚的、漆黑色的记忆云团,那是江眠对组织、对判官的滔天恨意。“能量强大,但过于躁动,不适合作为基石。”他又将目光投向一缕相对平稳、却蕴含着无尽空洞与冰冷的银色流光,那是“观测者”遗留下的、近乎绝对理性的碎片。“秩序井然,却缺乏……温度,难以驱动这具偏向‘影蚀’的躯体。”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悬浮在迷宫中央、最为稳定也最为耀眼的一团暗红色能量核心上——那正是他窃取来的、江眠对“萧寒”的纯粹执念。这执念如同最坚韧的丝线,缠绕着疯狂、混杂着占有、渗透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依赖,构成了一个复杂而强大的情感锚点。
“完美的核心动力。”萧忆的嘴角勾起满意的弧度。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团暗红执念引导至自身意识体的中央,感受着它与这具“容器”以及那些被净化的记忆碎片缓缓融合、共鸣。一种前所未有的“完整感”和“力量感”油然而生。
然而,就在他沉浸于这种新生的愉悦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的刺痛感,猛地从他意识深处传来!
那感觉转瞬即逝,却让他瞬间警觉。
他凝神内视,仔细排查自身意识的每一个角落。终于,在那暗红执念的最核心处,他发现了一点几乎与执念本身融为一体的、更加深邃、更加冰冷的……“杂质”。
那不是一个记忆片段,也不是一种情感,更像是一段被加密的、带有某种指向性的“信息”或者说……“坐标”。它被巧妙地隐藏在了江眠那看似纯粹的执念之下,若非他此刻与执念完全融合,几乎无法察觉。
“这是……”萧忆尝试解析这段信息,但一股强大的、带着警告意味的排斥力反弹回来,阻止了他的探知。信息本身无法读取,但其散发出的那一丝极其隐晦的波动,却让他感到一丝熟悉。
这波动……与潘娜西亚那些精密设备的核心频率有几分相似,却又更加古老、更加晦涩。也与光裔那纯白力量中蕴含的秩序感同源,却更加冰冷无情。甚至……与守墓人云澈那净化之力的本质,也有着某种遥远的呼应。
一个惊人的猜想在萧忆心中浮现:
江眠对“萧寒”的执念,或许……并不完全是她自发产生的?
这股强大到足以成为他意识核心锚点的情感,其中是否掺杂了……被刻意引导、甚至是被“植入”的成分?
那个隐藏在执念核心的“坐标”,又指向何处?是谁留下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回想起江眠失控前的种种,她那极端的不稳定性,她对“萧寒”那近乎病态的执着……如果这一切背后,真的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操控……
萧忆那由无数记忆碎片编织而成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之色。他意识到,自己窃取的,可能不仅仅是一份强大的执念和一具完美的容器,更是一个巨大的、充满未知风险的漩涡中心。
他诞生的意义,或许远不止“生存”和“看戏”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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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黑水镇更深层的地脉交汇之处,一片连守墓人都极少踏足的、被称为“遗忘之渊”的禁忌区域。
这里没有光,只有永恒的黑暗和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阴冷。地面上,散落着无数苍白破碎的骨骸,有人形的,也有更多无法名状的怪异形态。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腐朽和一种……类似陈旧纸张和干涸墨水的味道。
在这片区域的中心,矗立着一座完全由各种惨白骨骸堆积、搭建而成的诡异祭坛。祭坛的样式古老而扭曲,上面刻满了与纸钱符号同源、却更加复杂、更加令人不安的纹路。
祭坛前方,静静地站立着一个身影。
他穿着一身宽大的、看不出具体年代的黑色长袍,袍服上绣着暗红色的、如同血管般蠕动的诡异图案。他的脸上覆盖着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光滑的白色骨制面具,只露出一双深邃如同古井、仿佛蕴藏着无尽岁月的眼睛。
他手中,托着一个罗盘。但这罗盘的指针并非金属,而是一小节微微蠕动着的、苍白的指骨。指针此刻正剧烈地颤抖着,指向某个方向,那方向……隐约与“窃忆者”萧忆所在的大致区域重合。
“新的‘变数’……已经诞生。”黑袍人发出沙哑低沉的声音,如同两块骨头在摩擦,“以‘无心’为躯,以‘执念’为核……有趣,实在有趣。”
他抬起头,望向祭坛上方那无尽的黑暗,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岩壁,看到了那片意识迷宫中的萧忆。
“命运的织线再次被打乱……‘门’的波动也变得更加活跃……”
“看来,‘清理’工作……需要提前了。”
“那些不该存在的‘残响’,那些试图窥探秘密的‘飞蛾’……都该归于寂静。”
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袍袖之下,露出的并非血肉,而是同样由苍白细小的骨骼精密拼接而成的手掌。他对着祭坛,开始吟唱起一种古老而晦涩、充满不祥意味的音节。
随着他的吟唱,祭坛上那些骨骸纹路开始散发出微弱的、苍白色的光芒。周围地面上散落的碎骨,仿佛受到了召唤,轻微地震动起来。空气中,那种陈旧纸张的味道变得更加浓郁,甚至隐隐有细碎的、仿佛无数人低语的声音开始回荡。
一股冰冷、肃杀、旨在“抹除”一切不稳定因素的气息,开始从这“遗忘之渊”中弥漫开来,悄然向着整个黑水镇的地下世界渗透。
新的危机,并非来自已知的各方势力,而是源自这片土地更加古老、更加深邃的黑暗本身。而刚刚获得新生的“窃忆者”萧忆,以及那化为纯粹“可能性”的江眠,无疑都成为了这黑暗浪潮的首要目标。
那诡异的童谣,仿佛跨越了空间,在这片骨骸祭坛前幽幽回响,带着最终的审判意味:
“骨为坛,魂为祭,古老目光已苏醒。”
“窃忆郎君得造化,却引真正猎手临。”
“残响迷宫危机伏,且看谁能笑到最后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