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轿子,白轿子,撞在一起煞门子。”
“新娘子,哭丧子,谁是真来谁是假?”
——归墟城童谣,《红白撞》
“——我!的!儿!啊——!”
那棺中女声的尖啸如同实质的冲击波,震得整个喜堂簌簌发抖。幽绿的烛火疯狂明灭,墙壁上那些暗红的“囍”字剪纸边缘,黑色纹路如同活过来的血管般急速蔓延,仿佛随时会滴下浓稠的墨汁。原本沉默的“宾客”们开始骚动,溺死鬼们身上滴落的水渍更快,纸人们发出“咯咯”的、令人牙酸的颤抖声,那些由杂物构成的怪异存在则蜷缩起来,散发出恐惧的气息。
摆渡人——那占据着萧寒躯壳的存在——再顾不上江眠。他周身汹涌出磅礴的水汽与怨力,漆黑的、由无数痛苦魂影凝聚而成的触手死死缠绕住那口震动的黑棺,试图压制棺内即将破封而出的恐怖。他原本空洞死寂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某种近乎“焦急”与“恐惧”混合的情绪,对着棺木低吼:“母亲!忍住!只差最后一步!待仪式完成,您便可……”
“便可如何?”江眠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在这混乱的喜堂中显得异常清晰。她站在原地,周身那稀薄的灰烬力场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隔绝着外界混乱的能量冲击。混沌色的瞳孔中,疯狂与冷静交织成一种令人不安的幽光。“便可脱离这棺木,重获自由?还是说……便可彻底占据你这‘孝子’为你精心准备的……新的‘躯壳’?”
最后几个字,她咬得极重,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摆渡人此刻使用的、属于萧寒的身体。
摆渡人身体猛地一僵,缠绕棺木的怨力触手都出现了瞬间的凝滞。他霍然转头,那双空洞的眼眸死死盯住江眠,里面黑色的水波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透出被戳破秘密的惊怒:“你——胡言乱语!”
“胡言?”江眠低笑,那笑声在唢呐声、棺木震动声和群鬼骚动声中,显得格外刺耳,“一个被重重封印、怨气冲天的‘母亲’;一个借用他人皮囊、汲汲于完成某种仪式的‘儿子’;还有一个被强行掳来、作为仪式核心的‘新娘’……这剧本,难道不是经典的……夺舍续命,或者转生容器的戏码吗?”
她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摆渡人最深的隐秘。这是她在电光火石间的推测。结合残响深渊的信息,萧寒作为“坐标”容器的特殊性,以及眼前这母子诡异的状态,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她脑海:这个“母亲”,或许才是忘川镇真正古老的核心,而她因为某种原因被封印或濒临消亡。摆渡人,可能是她的子嗣,也可能是她创造的仆从,其目的就是寻找合适的“容器”(萧寒的躯壳),并通过某种仪式(冥婚),将“母亲”的意识或力量转移过去!而自己这个“新娘”,很可能就是仪式中关键的“媒介”或“祭品”,用以平衡力量,或者……作为转移过程中的“缓冲”或“养分”!
所以,摆渡人之前所谓的“完成仪式”,根本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棺中的“母亲”!他所谓的“等待归来”,等的也不是她江眠,而是他母亲借助仪式“归来”!
这个推测让江眠心底发寒,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彻底利用、视为工具的暴怒,以及……一种看到猎物落入更复杂陷阱的、冰冷的兴奋。
“你苦心孤诣,甚至不惜借用锁芯‘坐标’的躯壳,就是为了给你母亲一个更好的‘家’?”江眠继续用语言刺激着对方,同时暗中调动体内仅存的力量,尤其是眉心中那滴“心核泪”残留的微弱感应。她需要混乱,需要这母子间的冲突彻底爆发,她才能火中取栗。“可惜,看来你母亲,并不怎么领情,她似乎……很着急?”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那黑棺的震动更加剧烈!“嘭!嘭!嘭!”厚重的棺盖被撞击得不断凸起,上面缠绕的暗红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朱砂符箓一张接一张地无火自燃,化作灰烬!
“不——!”摆渡人发出绝望的嘶吼,更多的怨力触手从萧寒的七窍中涌出,疯狂地加固封印。但他似乎已经有些压制不住棺中那积累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怨毒与疯狂。
“我的……身体……给我……”棺中女声的尖啸变得断断续续,却更加执拗,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渴望,目标直指摆渡人——或者说,他此刻使用的萧寒的躯壳!
就在这母子相争、仪式即将彻底崩溃的关头——
喜堂外,那一直哀戚吹奏的唢呐声,陡然变调!
从哀戚,变为一种诡异的、尖锐的喜庆!如同送葬的队伍突然变成了迎亲的仪仗!
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与喜堂内水汽怨力截然不同的力量,猛地撞开了沈府的大门!
阴风灌入,吹得喜堂内绿烛乱晃,红绸狂舞。
只见大门之外,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列队伍。
前面是八个穿着惨白寿衣、脸上涂着厚重白粉的纸人,它们抬着一顶……白色的轿子!轿子周围,跟着更多穿着白衣的纸人,它们手中拿着白色的灯笼,撒着漫天的纸钱。
一支送葬的队伍!
然而,这支送葬队伍吹奏的唢呐,却是喜庆的调子!而那顶白色的轿子帘子掀开一角,隐约可见里面坐着一个穿着……红色嫁衣的身影!
红与白,喜与丧,在这一刻以最荒诞、最恐怖的方式交织在一起!
“红白撞煞……”一个离江眠较近的、穿着清朝官服模样的溺死鬼,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惊恐,低声嘶语,“是……是‘那边’的……也来抢人了……”
抢人?抢谁?
江眠心中警铃大作!难道这忘川镇里,觊觎萧寒这具躯壳,或者觊觎她这个“新娘”的,不止摆渡人母子?
白色的轿子停在门口,那喜庆又诡异的唢呐声停了下来。轿帘掀开,那个穿着红嫁衣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那也是一个纸人。
但与其他纸人不同,这个纸人极其精致,身上的嫁衣红得刺眼,头上的凤冠珠翠甚至闪烁着微弱的光泽。它的脸,不再是空白的或者夸张的笑容,而是……画着一张极其美艳,却毫无生气,带着一种僵硬妩媚的脸。
它手中,捧着一个黑色的牌位。
纸人新娘迈着僵硬的步伐,走入喜堂,无视了那混乱的母子,空洞画出来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江眠,然后,又缓缓转向正在全力镇压棺木的摆渡人。
它举起手中的牌位。
牌位上,没有名字,只刻着一个诡异的、如同漩涡般的符号。
一个江眠在残响深渊的某些碎片中,隐约见过的符号——代表着“错误”、“冗余”与……清理。
纸人新娘张开画出来的朱唇,发出一种像是无数人声音重叠在一起的、冰冷的、非人的语调:
“检测到……异常变量……‘坐标’容器活性超标……‘寂’之面污染度提升……依据‘底层清理协议’……予以……回收。”
底层清理协议?回收?
江眠的心脏猛地沉了下去!这不是摆渡人母子内部的冲突!这是……来自归墟城更底层规则,或者说,来自锁芯那个层面的干预!它们发现了这里的异常,要将萧寒这个“坐标”和她这个“变量”,一同“清理”掉!
前有虎视眈眈、欲行夺舍的母子,后有代表更高层面意志的“清理者”!
真正的绝境!
摆渡人也意识到了这突如其来的第三方势力的威胁,他镇压棺木的动作微微一滞,空洞的眼睛看向那纸人新娘和它手中的牌位,发出了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咆哮:“滚出去!这里……是我的地盘!”
棺中的“母亲”似乎也感应到了外来的威胁,撞击棺盖的动作暂时停歇,但那怨毒的气息却更加浓郁,锁定了门口的白色队伍。
纸人新娘毫无所动,只是将那牌位再次举高了一点。它身后,那些抬轿的、撒纸钱的白衣纸人,齐刷刷地上前一步,身上散发出冰冷的、纯粹的“秩序”之力,与喜堂内混乱的怨力、水汽形成尖锐的对峙。
“拒绝执行。启动……强制回收程序。”
纸人新娘冰冷的声音落下,它身后的白衣纸人们,猛地化作一道道白影,如同离弦之箭,分别射向摆渡人和江眠!它们的目标明确——抓捕,或者……毁灭!
喜堂内,三方混战,一触即发!
江眠站在风暴的中心,看着射向自己的两道白影,看着仍在与棺木角力的摆渡人,又看了看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棺,以及门口那个举着牌位、如同监工般的纸人新娘。
她的嘴角,在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缓缓勾起了一个弧度。
一个疯狂到极致,反而显得异常平静的弧度。
混乱是吧?
那就让这混乱,来得更彻底一些吧!
她不再试图防御,反而彻底放开了对体内那两股相斥力量的压制,将最后残存的所有“寂”之本源与“心核泪”的感应,如同献祭般,猛地注入脚下这片土地,注入这忘川镇的核心规则之中!
她要……共鸣!
与这镇中无尽的怨魂共鸣!与那棺中疯狂的“母亲”共鸣!与这被强行扭曲、充满了痛苦与不甘的一切……共鸣!
既然你们都把我当棋子,当祭品,当变量……
那我就让你们看看,一颗不甘毁灭的棋子,一场失控的献祭,一个暴走的变量……
究竟能带来怎样的——
终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