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该怎么写下这些,我的笔在颤抖,我的心也是,我和阿绿,我们刚刚从水野医生那里回来,我们听到了一个故事,一个让我们这些自认为经历过苦难的人,都感到窒息和无比心痛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我们暂时叫她“小草”吧,因为她的生命就像石缝里挣扎求存的一株枯草,脆弱,却又带着一丝我们无法想象的韧性。
是阿绿把她从黑石家族那个地狱般的地牢里背出来的。
小草是个盲女,她看不见我们的样子,也看不见这个世界的色彩,但她能听见,能感受。
水野医生在尽量轻柔地处理她身上的伤口时,她只是默默地流着泪,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仿佛疼痛对她来说已经是习惯。
通过她断断续续、夹杂着浓重口音的叙述,以及水野医生后来从她破碎的意识里拼凑出的信息,我们大概知道了她的过去。
这并非原话,是我尽力将她破碎的语言组织起来的…
“我从很远的地方来,应该不在丰缘,那里山很多,村子很小,很穷。
我没见过我妈妈,听村里的老人嚼舌根,说我妈妈是从外面被坏人骗来的,生下了我之后,就找机会跑掉了,再也没回来。
我爸爸?他早就嫌弃这个家跑去外面的大城市打工了,后来他在那边又有了新的家,新的孩子。
我和奶奶,就像被他遗忘在了这个山坳坳里,他只会偶尔寄回来一点钱,说是我的学费,可我和奶奶每天吃饭、穿衣、生病买药的钱都是奶奶佝偻着背天不亮就去集市上卖点自己种的草药,或者颤巍巍地去捡别人不要的瓶瓶罐罐换来的。
我上了学,不是正规的联盟学院,爸爸寄回来的那些钱根本不够,我上的是村里的由一个考取了中级训练家执照的老爷爷开办的小学校,
可我脑子笨,成绩越来越差,没有希望上联盟初级学院了,奶奶的身体也越来越不好了,咳嗽得整夜睡不着,我不能再让她那么辛苦了,就自己说不读了,辍学了。
每天呆在家里,没什么意思,我唯一的乐趣就是用攒下的一点零钱,买最便宜的口红和粉底,把自己脸上涂涂抹抹,然后对着那个破旧的,我爸爸留下的洛托姆手机拍照,发到那些热门的社交软件上。
我只想有人能看看我,夸夸我漂亮,哪怕只是假的。
后来,真的有一个男人在网上找我说话,他比我大好多,他说他是路过我们那边的训练家,很有钱,有很多强大的精灵。
他说喜欢我,要养我,每个月给我一千块联盟币,他带我离开了村子,去看了一个好大好大的摩天轮呢,那个时候我还没有瞎。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摩天轮。
他每个月给我一千块!我从没见过那么多钱,有了这些钱,奶奶就不用再去捡垃圾了,可以买好药,可以吃上肉了。
我答应了,我知道这样不对,他有家室,可我需要钱。
好景不长,他内人还是发现了,我们分开了,他最后塞给我一千联盟币,说让我离开这里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他说联盟的世界不只有这一点,
我拿着钱去了一个大城市,找了一份工作,我不认识太多的字,也没有任何的文凭,于是我只能在精灵酒馆里陪那些喝醉的训练家们聊天、喝酒。
我想活得好一点,我想让奶奶也活得好一点。
有时候,几十块联盟币那些训练家就可以…就可以让我陪他们过夜,我知道这很下贱,很廉价,连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有些训练家很变态,他们会让我和他们的精灵...
我做了,为了钱。
我从小身体就不好,天天这样日夜颠倒,陪着那些满身酒气、动不动就放出精灵炫耀武力的男人,我很快就撑不住了,病倒了。
我辞掉了酒馆的工作,想靠着之前存下的一点钱休息一段时间。
我心里其实一直还念着我那个爸爸,虽然他不管我们,但我还是傻傻地想,他会不会有一天能爱我,能接纳我和奶奶。
直到去年我接到了他新的妻子打来的电话,说我爸爸得了重病,是那种很可怕的,精灵中心都很难治好的细胞恶变,已经是晚期了,需要做很大很贵的手术,要请至少是高级以上的幸福蛋来才有一丝治疗的可能。
可是那需要很多很多钱。
我慌了,我把所有的积蓄都打了过去,我只希望我爸爸能活下来,也希望他和他的新家能因此接纳我和奶奶。
我本来想瞒着奶奶,怕她担心,可他老婆还是偷偷告诉了奶奶,还想让奶奶把老家那间破旧的老房子卖掉凑钱。
奶奶她答应了,我把奶奶从山里接了出来,接到我租的那个小房间里,奶奶以前不知道我在外面做什么,现在她看到我每天晚上化着浓妆,穿着暴露的衣服出门,她心里明白了。
她没有骂我,只是有时候,我半夜回来,能听到她自己在房间里偷偷地哭,我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我只能假装没听见。
大冬天的,为了多赚点钱,我身上就裹着薄薄的布料,在酒馆里强颜欢笑,我很快又病倒了,这次更重,可我还要付爸爸的医药费,还要付奶奶的生活费,还有房租,我没办法,又…又找了一个愿意包养我的训练家,他年纪很大了,脾气也不好。
我骗奶奶,说我换了一份正经工作,但是要住宿舍,不能经常回来,答应她每周一定来看她。奶奶不相信,她吵着要回老家去,说我一个人在外面太苦了。
我拗不过她,只好托一个还算信得过的朋友,在老家帮她租了个小屋子,请朋友帮忙照看一下。
我以为这样奶奶能安心一点,可是过了半个月,我接到了朋友的电话,她哭着告诉我,今天去给奶奶送吃的,怎么敲门都没人应,我找来房东开门,发现奶奶她已经走了,她自己喝了那种给不听话的精灵用的安眠药水,走了…
朋友说,奶奶走之前,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可是那个时候我正在陪那个训练家…
我的洛托姆手机调成了静音,我一个都没接到…
我麻木了,我只记得,心口那里像被大岩蛇碾过一样,难过得快喘不上气。
我太贱了,我只想过得好一点,只想让奶奶过得好一点,可我走错路了,我把一切都搞砸了,连奶奶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后面我来到了丰缘,遇见了小蘑菇,它是我最后也是最好的伙伴,但是黑石家族,应该是叫这个名字吧,说小蘑菇是他们的财产,可是我是在野外遇见它的。
没有人能够拯救我,于是我就这么被他们关进了地牢,我瞎了…成为了一台泄欲的机器。
没关系的,我已经习惯了。”
“写到这里,我的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滴在日记本上,晕开了字迹,阿绿这个平时憨憨的训练时摔伤胳膊都不吭一声的家伙当时在旁边听着,也红着眼圈,死死咬着嘴唇。
这段时间一直是他照料着小草的,很贴心很贴心的照顾。
幸好的是,黑石家族的大部分人都没有逃脱审判,他们实在是做恶多端,被岩泉副首领一个个的用剑处决了,血流了一地,但是我却很开心,小草虽然看不见,但是听到了。
就在小草讲述这些的时候,一只身上也带着伤的蘑蘑菇不知道从哪里蹦蹦跳跳地过来了,它似乎认识小草,有些笨拙地跳进了小草的怀里,用它那冰凉湿润的菌盖轻轻蹭着她的手。
一直如同人偶般麻木的小草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她紧紧地把这只小小的精灵抱在了怀里,把脸埋在了蘑蘑菇身上,肩膀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发出了被压抑许久的呜咽。
那一刻,我和阿绿都忍不住别过头去,精灵有时候比人类更懂得如何抚慰破碎的心灵。
我看着她,看着那只依偎着她的蘑蘑菇,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我不能就这样看着她再次流落街头,或者走向更黑暗的结局。
归途,不就是为了给像她这样的人,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吗?
我对阿绿说“我去求求首领,让她留下来吧,留在归途!”阿绿用力地点头。
我鼓起勇气,走向首领的帐篷,帐篷里亮着灯,能听到首领和岩泉大哥正在低声讨论着什么,语气严肃。
我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直到里面的声音告一段落,才轻轻喊了声报告。
进去后,我看到首领和岩泉大哥正站在一张摊开的地图前,神色凝重,我简单地把小草的情况说了,说到最后我的声音都有些哽咽。
我说:“首领,让她加入我们吧,她需要一个新的家,归途不就是这样的地方吗?”
首领沉默地听着,手指在地图上轻轻划动,他思考了片刻,然后看向我,眼神依旧锐利,却带着一丝柔和。
“艾米,你的心意我明白,归途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愿意重新开始的同胞。”
他缓缓说道“但是,我们接下来要有分兵行动,我和白雅、空澈要带领一支百人左右的小队,去执行一项可能很危险的任务,而岩泉会带领主力部队继续按计划向琉璃市方向转移,沿途建立支部,相对会更安全一些。”
他的目光落在地图上某个点,然后又看向我
“让那个女孩跟着岩泉的队伍吧,告诉她,归途欢迎她,她会得到照顾,也会有自己的工作,可以靠劳动堂堂正正地活下去,如果她愿意,那只蘑蘑菇也可以成为她的伙伴。”
我心中一喜,连忙点头:“是,谢谢首领!”
离开帐篷,我快步跑回去告诉阿绿和小草这个好消息,小草抱着蘑蘑菇,空洞的眼睛望着我的方向,虽然依旧没有神采,但似乎多了一点点的生气。
第二天清晨,队伍开始分头行动,首领、白雅小姐和空澈带着一支精干的小队,骑着烈焰马向着西北方向的群山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雾中。
而我们大部队在岩泉大哥的带领下收拾行装,继续踏上前往下一个村庄的征程,小草被安排在了医疗队附近,水野医生答应会多关照她,她抱着那只蘑蘑菇,安静地坐在运送物资的车上,随着车队缓缓前行。
雪又开始零零星星地下了起来,我回头望了望黑石家族庄园的方向,又看了看前方漫长的路。归途的路还很长,但每多帮助一个像小草这样的人,我就觉得,我们走的这条路,是值得的。
希望有一天,小草眼里的光能真正亮起来。
就像春天来临后,石缝里的枯草,也能重新发出嫩芽。”
九月四日,艾米的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