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程的路算不上平稳,这个年代的道路本就年久失修,坑洼不平的土路被过往车马碾出深深浅浅的辙痕,即便张凡乘坐的主装甲车做过减震改装,行驶起来依旧颠簸得厉害,车厢里的物件时不时发出碰撞的轻响,久坐下来只觉得腰背酸胀,全然没有来时浮空车的舒适。
路线在出发前便已盘算清楚,如今直奉战事一触即发,若是按原计划从北平穿行,保不准走到半路就撞上开战的前线。
张凡虽不怕,但也不想无端被扯进战争,索性便绕了一点点路,权当是欣赏风景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沿途的景象远比想象中荒凉。
与来时沿途可见的流民潮不同,这次路上的灾民肉眼可见地少了很多,想来是靠近直奉即将交战的前线,百姓们要么早就拖家带口逃往更内陆的安全地带,要么就是实在走不动的,便只能在乱世中听天由命。
车窗外掠过的,大多是废弃的村落,断壁残垣间长满了杂草,曾经的炊烟袅袅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一片死寂。
偶尔能看到路边倒伏的尸体,有的穿着破旧的百姓衣物,有的则是零散的士兵装束,无人收殓,就那样暴露在荒野中,任由风吹日晒,透着一股触目惊心的悲凉。
“前面好像有人!”
袁朗突然的出声,惊动了正在后排闭目养神的张凡。
他睁开眼,顺着袁朗示意的方向看去,透过装甲车的挡风玻璃,果然见到前方不远处的丛林边缘,一道纤细的身影正带着一群孩子艰难穿梭。
那是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女人,头发胡乱挽着,脸上沾着泥土,神情满是疲惫。
而在看到装甲车这庞然大物时,她眼中瞬间溢出本能的恐惧,下意识就想拉着身边的孩子往丛林深处跑。
但奈何她身边的孩子实在太多,粗略一数竟有八九个,都是七八岁的年纪,不知是经历了什么,此刻的他们身上都沾满了泥渍,脸上也满是疲惫,此刻被女人突然这么一拉,顿时乱作一团,有的哭闹,有的踉跄,硬生生拖累了女人的脚步。
这荒山野岭、战火边缘的地方,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女人带着这么多孩子?
张凡起了好奇,这一路来,他见过流离失所的孩童,却从没见过这般景象,一个女人,独自护着近十个孩子,在这危机四伏的荒野中求生。
“停车!”张凡对着通讯器吩咐了一声。
装甲车缓缓停下,引擎的轰鸣渐渐平息。
护卫队长立刻带人下车警戒,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四周,防止任何潜在的危险。
袁朗推开车门迈步下车,脚步放得极轻。
那女人见状,浑身一僵,连忙将身边的孩子们死死护在身后,单薄的身躯绷得笔直,眼神里满是戒备,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不敢说。
孩子们更是吓得缩成一团,有的紧紧攥着女人的衣角,有的干脆捂住眼睛,只敢从指缝里怯生生地打量着眼前这些穿着怪异装备的人。
“姑娘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 袁朗尽量放柔语气,声音压得很低,避免吓到他们。
可女人只是浑身抖得更厉害了,压根没敢回应,她的目光死死盯着袁朗身后护卫手中的武器,那些冰冷的枪口、陌生的装备,让她心中止不住地战栗。
在这乱世里,拿着枪的人,从来都意味着危险。
袁朗见状,立刻反应过来,他转过头,对着身后的护卫挥了挥手,护卫们心领神会,纷纷调转枪口,不再直接对准女人和孩子,而是转向四周警戒,队形也散开了些,少了几分压迫感。
随后,袁朗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几包压缩饼干和一小袋糖果,递向女人,语气尽量放得温和:
“我们只是路过的商队,做些南北货的生意,没什么恶意,正好想跟您问个路,这些东西您先拿着,给孩子们垫垫肚子。”
压缩饼干的麦香混着糖果的甜香飘了过去,女人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枯瘦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却没敢直接接。
她抬起头,试探性地打量了袁朗一眼,眼前的男人身着黑色作训服,料子是她从未见过的顺滑,虽看着身形矫健,却没有以往那些兵匪脸上的凶戾,嘴角还微微勾着,透着几分和善。
“谢...谢谢!”
犹豫了片刻,或许是肚子里的饥肠辘辘实在难忍,又或许是袁朗的神态让她稍稍安心,女人终于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食物,指尖触到包装袋时还忍不住缩了一下。
她没敢自己先吃,转身将饼干和糖果挨个分给孩子们,许是太久没尝过正经吃食,孩子们接过东西,立刻狼吞虎咽起来,有的甚至直接用手抓着往嘴里塞,嘴角沾满了饼干碎屑,眼里却满是满足,全然忘了之前的恐惧。
其中有个孩子吃得太急,呛得咳嗽起来,女人连忙拍着他的后背,眼神里满是疼惜。
袁朗见状,当即拿出自己随身的水壶递给孩子,孩子接过喝了一口,这才缓过些劲来。
待女人也掰了一小块饼干放进嘴里,脸上的戒备之色消减了不少,袁朗这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关切地问道:
“姑娘,这荒山野岭的,天寒地冻的,你怎么带着这么多孩子在这赶路啊?”
别说一个女人了,就算是寻常男人在这兵荒马乱的地界独自上路都要掂量掂量,她一个弱女子,竟敢带着那么多孩子穿行在荒野中,实在不合常理。
“我...我们是从石头城逃出来的...”听到袁朗问起这事,女人身子忍不住抖了一下,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逃出来的?”这话一出,袁朗神色一凝,眉头微微拧起道:“是遭遇山匪了?”
“不是...是当兵的!”女人摇了摇头,眼泪开始止不住的流下来。
经过她的诉说,袁朗总算是了解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女人名叫白玲,原本是石头城里的教书先生,守着一间小小的私塾,教城里的孩子读书识字。
前几天,因为直奉两军对峙,城里的护国军被尽数调往前线支援,偌大的石头城瞬间成了一座不设防的空城。
可谁也没想到,护国军离开还不到三天,一伙士兵就突然闯进了石头城。
“他们哪里是兵,根本就是一群畜生!” 白玲哭得浑身发抖,声音沙哑,
“为首的那人叫曹少璘,据说是曹瑛的儿子,这个混蛋,就因为路过私塾时,不喜欢听到孩子们读书的声音,觉得吵到他了,就...就下令把整个私塾里的孩子都杀了!
我当时正在上课,好在反应快,带着这些孩子跳窗,这才有命活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