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并没有立刻降临。
张邋遢只是用那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神,扫了一眼缩着脖子当鹌鹑的张南竹和黑皇,然后一言不发的转身走向了自己的屋子,“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那关门声不重,却像一记重锤,敲在了一人一驴的心上。
整个下午,张南竹和黑皇大气都不敢出,乖乖地收拾着院子里的狼藉。
张南竹几次想偷偷去师父门口探听动静,都被黑皇用蹄子死死拽住。
“小子你别去触霉头!”黑皇压低了它那破锣嗓子,心有余悸,“老道士现在肯定在憋大招!驴大爷我当年在山里混的时候见过,越是能忍的老狼,下口越狠!”
张南竹觉得黑皇说得有道理,只好按捺住不安,继续埋头打扫,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怎样的“酷刑”。
然而,到了傍晚,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张邋遢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他走了出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甚至换上了一身相对干净的道袍,头发也稍微梳理了一下,虽然依旧谈不上多整齐,但比起平日的邋遢,已经算是盛装了。
他看也没看院子里那俩忐忑不安的家伙,径直走进了厨房。
没过多久,一阵诱人的饭菜香气,竟然从厨房里飘了出来!
那可不是平时凑合吃的粗茶淡饭,而是实实在在的、带着油爆葱姜香味、甚至还有炖肉气息的浓郁香气!勾得饿了一下午的张南竹和黑皇肚子里的馋虫齐齐造反。
“什……什么情况?”张南竹使劲吸了吸鼻子,不敢相信,“师父在做饭?还做得这么香?”
黑皇也伸长着脖子,口水都快流到地上了:“闻着像红烧肉?还有……鱼?老道士今天转性了?难道是被驴大爷我的英姿所折服,准备设宴赔罪?”
这话说出来,连它自己都不信。
就在一人一驴疑神疑鬼之际,张邋遢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平静无波:“收拾桌子,准备吃饭。”
张南竹和黑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难以置信和深深的警惕。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他们不敢违抗,只好麻利地把院子里那张石桌擦干净,摆好了碗筷——甚至给黑皇也准备了一个特大号的木盆当饭碗。
当张邋遢端着菜肴走出来时,张南竹和黑皇的眼睛都直了。
红烧野猪肉,色泽红亮,肥瘦相间,汤汁浓稠;清蒸山涧鱼,肉质洁白,点缀着葱丝姜丝,鲜香扑鼻;凉拌的时令野菜,翠绿欲滴;甚至还有一盆香气四溢的菌菇汤!主食是烙得金黄酥脆的油饼!
这规格,这品相,比过年还丰盛!
“坐。”张邋遢自己先坐下,拿起筷子,示意了一下。
张南竹和黑皇迟疑地坐下,看着满桌香气四溢的菜肴,却谁也不敢先动筷子。
“吃吧。”张邋遢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起来,表情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温和。
这太诡异了!
张南竹鼓起勇气,小声问道:“师父……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张邋遢抬眼看他,“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黑皇终究是没抵抗住美食的诱惑,再加上心大,想着“死也做个饱死驴”,于是埋头对着自己那盆饭菜猛造起来,吃得唏哩呼噜,赞不绝口:“唔!香!老道士……啊不,老神仙!您这手艺绝了!”
张南竹见师父似乎真的没有发火的意思,也试探着拿起一块油饼,咬了一口。酥脆掉渣,满口麦香,确实好吃。他又尝了块红烧肉,软烂入味,是他从未尝过的美味。
可是,这美味吃在嘴里,他却感觉不到多少快乐。师父这反常的平静和温和,让他心里莫名地发毛。
张邋遢吃得不多,大部分时间只是看着他们吃,偶尔还会给张南竹夹一筷子菜,或者把鱼肚子上没刺的那块肉挑到他碗里。他甚至破天荒地,往黑皇的木盆里又加了一勺肉汤。
“南竹啊,”张邋遢忽然开口,“跟着为师在这山上,吃了不少苦头吧?整天不是清粥就是野菜,委屈你了。”
张南竹连忙摇头:“不委屈!师父,挺好的!”他心里却更慌了,师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体贴了?
“黑皇,”张邋遢又看向正埋头苦干的黑驴,“你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但也算与这观里有缘。以后……多看着点这小子,别让他太胡闹。”
黑皇正啃骨头啃得欢实,闻言含糊应道:“放心!老神仙!有驴大爷我在,保证把他看得死死的!”它完全没听出这话里的深意。
张邋遢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风卷残云。
夜色渐深,院子里点起了灯笼,昏黄的光线笼罩着餐桌。气氛看似温馨和睦,父(师)慈子(徒\/驴)孝。
但张南竹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这顿饭,吃得越好,气氛越“温馨”,他就越觉得不对劲。
这根本不像是惩罚,也不像是寻常的一餐。
这感觉……就像是……像是……
暴风雨前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