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烛火摇曳,映得她眉宇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牵挂,终究只是化作一声轻喟,挥手让剪秋退下了。
直到后半夜,虚弱的敬妃才再次睁开眼睛。看着还守在自己床边的苏郁,眼泪再次落了下来。
“都说了不能哭不能哭,怎么就不听话呢?”苏郁拿过帕子轻轻擦着她的眼泪,“这两天我都要被你和你儿子折腾散架子了,你要是再来一次,我真的没力气救了。”
“对不起……”敬妃声音沙哑,每说一个字都透着艰难。
苏郁想去给她倒杯水,可刚一起身就脚下一个踉跄身子晃了晃,幸好及时扶住床沿才没摔倒。喉间涌上一阵痒意,她死死憋着,才把咳嗽压了回去,她也是个刚刚才退烧的病人,却连休息都没休息多久。缓了一会,苏郁才迈开步子,脚步虚浮地走到了桌旁给她倒了杯温水。
来到了她的床边,苏郁用小勺子沾了些水,慢慢浸润着她的唇,“你才醒,不能一下子喝那么多水,慢慢来。”
银勺的凉意混着温水的温润,一点点浸润着干涩的唇,敬妃下意识地抿了抿。
“想儿子了吗?我让人把他抱过来给你看看?”苏郁轻轻擦了擦她嘴角温柔地问道。
“不……不必了……我怕吓到……孩子……”敬妃的气息有些不稳。
“今日也怪我,本想着让容儿安慰安慰你,才把你的处境告诉了她。我并不是故意要跟她扯你的闲话,我也是怕你身边没个知情人,又要自己硬撑。可我没想到那孩子太冲动了,把你刺激到了。是我不好,害你差点出事。”苏郁有些愧疚,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不……不怪你……我知道……娘娘……是为我好……”敬妃抬手,轻轻抓住了她的袖子,“是我自己……过不了……那道坎……”
苏郁心疼的轻抚着她的额头,“傻瓜,我知道你心里苦。遇到这么多事,你能撑下来,真的已经很难了。跨不过,咱们就不跨了。不要逼着自己去接受不能接受的人,以后就安心守着六阿哥,也是一样的。恩宠什么的,都是过眼云烟,只有你儿子,才是你的后盾。以后的日子不用怕,有我和皇后在呢,不会让你和孩子受委屈。”
“嗯。”敬妃看着她,眼泪再次决堤,“容儿……别让容儿……犯傻……”
“我都已经跟她说了,现在提迁宫不是个好机会,皇上那恐怕没那么容易过去这个劲儿。我让她养好身体,先把孩子生下来。等孩子落了地,一切再从长计议。再忍忍,过几个月,我再和皇后一起去向皇上提。”
“谢……娘娘……谢……娘娘……”
“哎呀,你客气什么!”苏郁笑着嗔了她一句,刚想再说些宽慰的话,喉咙突然一阵尖锐的痒意涌上来,她猛地捂住嘴,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怕惊扰了刚缓过劲的敬妃,也怕她看出自己的虚弱担心,苏郁慌忙偏过身子,背对着榻边,将咳嗽声死死压抑在喉咙里,肩膀因用力而微微发颤。直到那阵咳意渐渐褪去,她才缓缓转过身。
敬妃抓着她衣袖的手紧了紧,眼里满是担忧,“不……舒服吗?去……去休息……”
“没事,只是有点着凉。我喂你吃点粥,盯着你把药喝了,就去休息。”
“让如意来……去休息……听话……”
这声听话,一下子撞进了苏郁的心,仿佛又把苏郁拉回了那段久违的时光。她眼底猛的一热,眼泪一下子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她急忙转过了身子,不让敬妃看到她失态的样子。喉间的痒意恰好翻涌上来,她顺势用帕子死死捂住嘴,将哽咽硬生生压成一声声剧烈的咳嗽。咳声断断续续,带着刻意的掩饰,肩膀因隐忍的哭泣和咳嗽而剧烈发颤,泪水透过帕子渗出来,湿了一片。原来人在生病的时候,真的好脆弱,哪怕平时掩饰得再好,可一句温柔的惦记,一声轻软的哄劝,就能轻易击溃所有伪装,让深埋的委屈与思念,顺着泪水倾泻而出。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深吸一口气,用帕子飞快拭去脸上的泪痕。转过身时,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温和的微笑,“好,听你的,我听话。”虽然在笑,可她声音却沙哑,连说出的字都带着颤音。
敬妃在苏郁宫里又养了一天,皇上就来到了翊坤宫。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便下了令让她回了咸福宫。
“皇上,敬妃身子尚未痊愈,连床都下不得,此时挪动恐伤根本,求皇上容她再静养几日。”
“恐伤根本?她不是已经伤了嘛。”皇上的语气平淡,声音都透着讥讽。
苏郁心头一紧,立刻想到了早上来诊脉的赵太医。敬妃血崩的事,她没有透露,可是太医们却不傻。哪怕她极力隐瞒,敬妃气血大亏,子宫受损,再难有孕的事实也瞒不过去。诊出这般严重的脉象,他又怎敢不向皇上回禀?
皇上必然是早就知道了。所以他才会这般轻描淡写,这般满是讥讽。在他眼里,一个再难生育的妃嫔,纵有六阿哥,也失了大半价值。所谓的伤了根本,于他而言,不过是印证了她无用的事实,哪里值得半分怜惜?
苏郁喉咙发紧,望着皇上冷漠的侧脸,竟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语。帝王的凉薄,从不是怒目而视的斥责,而是这般知晓一切后的漠视,仿佛敬妃的苦难与损伤,都只是一件器物的折旧,不值一提。
“可她身上没力气,下不得床……”苏郁声音颤抖,还在做最后的争取。
皇上闻言,终于正眼看向她,眼神里没有半分松动,反而多了几分不耐,“下不得床?抬也能抬回去。”他顿了顿,语气又沉了几分,“咸福宫是她的住处,难不成还要赖在你这儿?贵妃,你可知小产的女子有多晦气。朕看在六阿哥的份上,容她在这休养了三日,已是格外开恩。可这翊坤宫的灵气,不能被玷污。她要坐小月,还是回咸福宫去吧。”
苏郁还想再劝,却被苏培盛用眼色拦住。皇上旨意已下,这个时候,再说什么都是徒劳,弄不好,还要给自己惹上麻烦。很快,几个宫人低着头,轻手轻脚地抬着一顶暖轿进来,轿身裹着厚毯,却依旧挡不住那股逼人的寒意。他们走到榻边,小心翼翼地想去扶敬妃,可动作里却带着几分敷衍。
“你们慢些!”苏郁急忙上前一步,伸手轻轻托住敬妃的后背,生怕动作重了牵动她的伤口,“轻点扶,别碰着她的腰腹。”
敬妃浑身无力,任由宫人搀扶着起身,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薄纸,挂着未干的泪痕,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魂魄早已被抽走。被苏郁托住后背的那一刻,她才微微偏过头,空洞的目光落在苏郁脸上,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只轻轻朝她摇了摇头。
最终,敬妃被裹进了厚毯里,连人带被褥一起被塞进了软轿里。轿帘落下的瞬间,像隔绝了两个世界,苏郁的心也跟着狠狠一沉,像被那厚重的帘布压住,闷得喘不过气来。
“皇上,她还是个病人,皇上也不必……”望着轿子一点点消失在翊坤宫门口,苏郁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怎么?贵妃觉得……朕做的不对?”皇上冷漠地声音传来。
“臣妾不敢。”苏郁急忙跪下,“臣妾只是觉得……多留她几日也无碍。”
“多留几日又能有什么改变呢?多留几日,她便能再次有孕吗?”
“敬妃她……也许不像太医说的……那么严重吧。”
“医术这种事,你不懂还是不要插嘴了。敬妃的身体情况,太医已经明明白白和朕说清楚了。”皇上伸手将苏郁拉了起来,“朕不是不通人情,只是太生气了。她原本可以好好为朕生下一个孩子,可却因为疏忽,出了这么大的事!”
听着这话,苏郁只觉得心口堵得发慌。帝王的怒火,从来只烧向弱者,所谓的生气,不过是心疼自己失去了一个潜在的子嗣,哪里有半分对敬妃的怜惜。
“皇上息怒,敬妃她……”看着皇上的眼神,苏郁还是把话压了下去,“是她不太小心了。”
皇上面上稍缓,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朕就知道,你是懂朕的人。朕也是为了你好,她没了孩子,确实晦气,朕也怕你沾染上她的晦气。你是有福气的,以后,朕还指望你能给朕再多生几个孩子。”
“皇上……”苏郁抱住了他,将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她的脸颊紧紧贴着他的龙袍,却感觉不到他身上的任何暖意,“臣妾多谢皇上爱重。臣妾也想多为皇上生儿育女,可是臣妾有点怕。若是以后,臣妾不能生了,皇上也会……不理臣妾吗?”
“傻瓜。”皇上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你和她们怎么能一样,在朕心里,只有世兰你,是朕真心疼爱的人。”
“皇上……”苏郁慢慢闭上了眼睛,将眼里的嘲讽尽数掩盖,不同吗?哪里有什么不同的,她们,都是他眼里传宗接代的工具而已。再次睁开眼睛,苏郁眼里已经满是温柔,“皇上好多日没来翊坤宫了,今日不要走,陪陪臣妾好不好?”
“世兰这几日辛苦,病着还要照顾敬妃,朕心里感动不已。好,朕今晚留下,好好陪你。”皇上的大手轻抚着苏郁的脸,微凉的指腹蹭着她的眉眼,像是欣赏一件自己最满意的藏品,眼里满是对她征服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