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瘫在牛车上的朱标,感觉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灵魂层面的酷刑,比连续加班72小时还要命。毛笔!繁体字!简直是穿越者的天敌!他盯着自己那只刚刚制造了“视觉污染”的右手,恨不得给它上个枷锁,罪名就是“蓄意破坏书法艺术”。
“完了完了,学霸人设还没立起来,就先崩成了学渣……还是那种脑子里有点货但手残得无可救药的奇葩学渣……”他内心哀嚎,“老朱同志那眼神,明显是起疑了啊!这可比面对元兵可怕多了,元兵还能挖坑,爹的疑心病怎么挖坑填?”
他正沉浸在“身份即将暴露”的巨大恐慌中,琢磨着是不是该提前写份遗书(用简体字),或者再编个更离谱的梦(比如白胡子老爷爷不仅教退敌、教卫生,还教了一套谁也看不懂的‘天书文字’?),就听见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这脚步声很特别,不同于军汉们的沉重有力,也不同于妇孺的虚浮匆忙,是一种沉稳中带着几分疏离,仿佛踩在尘世边缘的调子。
朱标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只见徐达引着一人走了过来。那人约莫三四十岁年纪,面容清癯,下颌留着三缕梳理得十分整洁的长须,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虽然同样带着风尘之色,但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干净的书卷气。他的眼神尤其特别,平静温和,却似乎能洞穿人心,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看透了世间万象的淡淡笑意。
这人往那儿一站,就跟周围这群灰头土脸、满身煞气或疲惫的军汉流民们格格不入,像是误入狼群的鹤……还是那种看起来就很聪明,不太好忽悠的鹤。
朱标心里猛地一突突。这气质,这范儿……莫非就是老朱同志刚刚让徐达去请的……刘先生?刘伯温?!
妈呀!boSS级Npc这么快就登场了?!这副本难度升级得是不是有点太快了!他还没准备好新手装啊!
果然,朱元璋见到来人,脸上那惯常的严厉线条似乎都柔和了少许,主动迎了上去:“刘先生,辛苦了,这边说话。”
刘伯温微微拱手,姿态从容:“朱公唤我,不知有何事吩咐?”声音清朗温和,听着就让人舒服。
朱元璋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目光一转,又落回了牛车上正试图把自己缩成一团降低存在感的朱标身上,招了招手:“标儿,过来。”
朱标:“……”我就知道!果然是冲我来的!
他内心的小人已经开始疯狂撞墙,但身体却只能乖乖地、慢吞吞地再次挪下牛车,像个被线牵着的木偶,一步一蹭地挪了过去。每靠近一步,都能感觉到那位刘先生的目光在他身上轻轻扫过,仿佛带着x光功能,让他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了个透亮。
“爹,刘先生。”他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努力扮演一个害羞、胆小、没见过世面的病弱儿童。
(承)
朱元璋指了指朱标,对刘伯温道:“也没啥大事,就是这小子,前几日病了一场,醒来后……脑子好像有点不太一样。时而清楚,时而糊涂。认得几个字,却写得歪七扭八。偶尔又能冒出些稀奇古怪的点子。说是梦里有老神仙教他,俺这心里总觉得……不太踏实。先生见识广博,帮着瞧瞧?”
朱标听得后背冷汗直冒。爹啊,您这话说的,跟说我得了失心疯似的!还“瞧瞧”?我是古董还是病人啊!
刘伯温闻言,脸上那丝淡淡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些许,他再次将目光投向朱标,这一次,打量得更加仔细了些。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温和的穿透力,让朱标感觉自己所有的伪装都在被一层层剥开。
“哦?竟有此事?”刘伯温的声音依旧温和,“不知朱公子梦中所见,是何等样的老神仙?又教了些什么新奇事物?”
来了!终极拷问!还是由智力值可能点满的SSR级谋士发起的!
朱标心脏狂跳,大脑cpU再次超频运转。他不敢抬头,盯着自己的破鞋尖,用背诵课文一样僵硬、磕巴的语气重复道:“就……就是一个白胡子,很长的老爷爷……看不清脸……他说……说水里有看不见的小虫子,喝了闹肚子,要烧开……还说,遇到骑大马的坏人,可以引到泥坑里,挖坑,绊马腿……”
他越说声音越小,自己都觉得这说辞漏洞百出,幼稚得可笑。在刘伯温这种人精面前,这简直就是班门弄斧,不,是幼儿园小朋友在诺贝尔奖得主面前吹牛!
刘伯温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嗤笑或者怀疑的表情,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轻轻捋着长须。
待朱标说完,他沉吟了片刻,忽然微微一笑,开口道:“水中虽有微虫,然沸之可灭;骑兵虽悍,然地利可破。虽是童言,细思却暗合至理,有趣,有趣。”
朱标一愣,咦?没反驳?还说有趣?这是……信了?还是高级嘲讽?
还没等他琢磨明白,刘伯温话锋一转,像是随口闲聊般问道:“朱公子近日身体不适,思绪或有滞涩,也是常理。不知公子平日,可会觉得计数繁杂,令人心烦?”
计数?朱标一时没反应过来,老老实实回答:“还……还行吧……”心里吐槽:加减乘除有啥烦的?烦的是高数和微积分好吗!幸好穿越了,不用考数学了!等等……他问这个干嘛?
只见刘伯温从袖中(天知道他那看似单薄的衣袖里怎么什么都能掏出来)摸出一本边缘磨损的旧账册和一支小小的毛笔,温和地道:“公子大病初愈,不宜劳神书写文字,不如活动一下心思,计个数如何?我这儿恰好有一道小题目,或许能解解闷。”
朱标:“???”解闷?用数学题解闷?你们古人的娱乐活动都这么硬核的吗?!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智力测试?!
朱元璋在一旁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地看着,显然默许了刘伯温的行为。
朱标心里警铃大作,但表面上只能硬着头皮,怯生生地点点头:“先……先生请讲。”
(转)
刘伯温翻开账册某一页,指着上面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数字,语气依旧轻松得像是在聊天气:“近日营中粮秣往来,记录稍显混乱。譬如这一笔,昨日购黍米若干斛,每斛粟米价……”他随口报了几个数字,然后问道,“若依此价,购黍米五斛,需钱几何?若付钱五百文,可购几何?余钱几何?”
问题一出,朱元璋和旁边的徐达等人都下意识地凝神细听。这年月,粮草计算是头等大事,但也是极其繁琐头疼的事,需要账房先生拨弄半天算盘。
朱标一听这题,差点没笑出声(内心)。就这?小学数学应用题水平?还是最基础的那种!买几斤米找多少钱?这简直是对他这位经历过奥数(虽然后来全忘了)和高考数学洗礼的现代灵魂的侮辱!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大脑自动切换回超市购物算打折模式,眼睛都没眨一下,脱口而出:“购五斛需钱二百七十五文。付五百文可购九斛还多一点点,嗯……确切说是九斛又一斗,应余钱……五文。”
语速快且清晰,答案准确无误。
一瞬间,周围安静了一下。
徐达和汤和等人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他们虽然不太懂具体计算,但看朱标这毫不犹豫、对答如流的样子,就知道这小子算得极快极准。
朱元璋的眼中也闪过一丝诧异。他知道自己儿子聪明,但这计算速度,似乎也太快了些?简直不像是在计算,更像是在……背诵?
刘伯温脸上的笑容不变,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细微的、如同发现珍珑棋局第一步妙手般的光彩。
他并没有表现出惊讶,而是立刻又抛出了第二个问题,这次数字更复杂了些,涉及到了不同的粮食品种和单价混合计算。
朱标稍微认真了点,但依旧毫无压力。心算嘛,小case!他甚至有点嫌弃这数字不够大,不够体现他的“心算能力”(其实主要靠的是现代数学思维和口诀),一边算还一边在内心吐槽:“就这?刘伯温就出这种题考我?也太小看我了吧?能不能来点有挑战性的?”
他再次流畅地报出了答案。
刘伯温抚须的手微微一顿。
紧接着,他不等朱标喘气,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出,数字越来越大,关系越来越复杂,甚至还加入了虚报损耗、实际短缺等稍微绕弯子的情况。
朱标起初还轻松应对,但很快发现,这刘伯温简直是个真人版计算器!出的题心算起来居然有点费脑子了!他不得不集中全部注意力,眉头微微皱起,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轻轻点动,仿佛在虚空中列着看不见的算式。
“……所以,实际入库应为七石八斗,但账目记录偏差约为一石二斗,误差主要来自第三批和第五批运输的损耗计算虚高……”朱标终于答完了最后一题,感觉脑细胞死了一片,微微有些气喘。
现场一片寂静。
徐达、汤和等人已经完全是目瞪口呆状。他们看着朱标,仿佛在看什么怪物。这脑子是怎么长的?这么复杂的账,就算老账房也得拨半天算盘珠子吧?他居然就这么凭空算出来了?还说得头头是道?
朱元璋的目光已经彻底沉了下来,紧紧盯着朱标,那眼神深不见底。
(合)
刘伯温终于停止了提问。他合上账本,脸上那惯常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他仔细地看着朱标,看了好久,才缓缓开口道:“朱公子心思之敏捷,计算之迅捷,实属罕见。这……莫非也是梦中老神仙所授?”
他的语气依旧温和,但那个“也”字,却咬得微微有些重。
朱标心里猛地一沉,暗道不好!光顾着显摆心算能力(或者说是被逼应战),忘了藏拙了!一个古代小孩,怎么可能有这种数学水平?!这比认字写字出问题更致命啊!
他瞬间冷汗又下来了,支支吾吾地,又想祭出“托梦”大法:“可,可能吧……老爷爷好像……好像随手教过几句口诀……”
“口诀?”刘伯温眼中精光一闪,“不知是何等精妙口诀,竟能如此化繁为简?公子可否念来一听?”
朱标:“……”完犊子了!九九乘法表能用古文念出来吗?什么“三七二十一”、“六八四十八”这听起来也不像神仙口诀,倒像是市井俚语啊!
他卡壳了,小脸憋得通红,站在那里手足无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刘伯温也没有再逼问,只是若有所思地轻轻颔首,转而对着朱元璋拱了拱手,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朱公,公子聪慧过人,心思剔透,实乃大幸。至于梦兆之事,玄之又玄,然公子既得此‘机缘’,悉心引导便是。只是这计算之能,还需与圣贤书、君子道相辅相成,方是正途。”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夸了聪明,又点了“梦兆”的玄乎,还提醒了要好好教育,别长歪了。
朱元璋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先生说的是。俺记下了。”他再次看向朱标,眼神复杂难明,“还不谢过先生指点?”
“多……多谢先生。”朱标如蒙大赦,赶紧行礼,然后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爬回了牛车,彻底瘫成一块废柴。
刘伯温看着朱标仓惶的背影,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渐渐敛去。他微微侧身,对朱元璋低声语道,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朱公,公子之能,确非常理可度。识繁而书拙,计捷而理朴,言似童稚,却偶含机锋……此非寻常‘梦授’可解,倒似……灵犀别具,魂识有异。”朱元璋闻言,瞳孔骤然一缩,握着刀柄的手猛地收紧。刘伯温却话锋一转,语气飘忽:“然,天道幽微,非常人可测。是福是祸,是缘是劫,犹未可知。当下之要,乃在于导,而非究。”朱元璋目光锐利如刀,直视刘伯温:“先生之意是?”刘伯温垂眸,避其锋芒,轻声道:“且行且看,顺势而为。此子,或非常器。”朱元璋沉默良久,望向牛车的方向,眼神变得无比深沉。刘伯温的这番话,非但没有解开他心中的疑虑,反而像投入古井的一块巨石,激起了更深、更沉的波澜。魂识有异?非常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这个儿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