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湖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胜利的捷报已由八百里加急先行飞递京师。当徐达、朱标率领得胜之师班师回朝时,金陵城外早已是万人空巷,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场面,比之上次北伐归来,犹有过之。
旌旗虽破损,染着烟尘与暗褐色的血痕,但依旧在春风中猎猎作响。将士们的脸上带着疲惫,更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胜利者的荣光。队列中,被缴获的敌军旗帜被随意拖曳在地,引得围观的百姓发出阵阵欢呼。
朱标骑在马上,行走在队伍的前列,接受着道路两旁如潮的赞誉与崇敬的目光。他看到了百姓眼中真挚的喜悦与感激,看到了他们对太平盛世的渴望。这一切,都与鄱阳湖上那修罗场般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然而,他的心中却并无多少欢愉,反而沉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那漂浮在湖面上的无数尸骸,那洪都城头残破的旌旗和十不存三四的惨状,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胜利的代价,太过沉重。
队伍行至皇城洪武门外,朱元璋亲率文武百官,在此等候。皇帝身着衮服,立于御辇之上,面容肃穆,目光扫过归来的将士,最终落在朱标身上,微微颔首。
盛大的献俘与封赏典礼在奉天殿前举行。徐达、李文忠等主要将领加官进爵,赏赐丰厚;有功将士按功行赏,阵亡者抚恤加倍。整个仪式庄严肃穆,充满了帝国鼎盛时期的煌煌气象。
但朱标敏锐地察觉到,在这看似一团和气的盛大场面之下,潜藏着一些不易察觉的暗流。一些文官在看向武将勋贵集团时,眼神中除了应有的恭贺,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与审视。鄱阳湖大捷,无疑极大地增强了以徐达为首的武将集团的声望和影响力,这必然会引起其他政治力量的微妙反应。
典礼结束后,朱标回到东宫。卸下沉重的甲胄,换上熟悉的常服,他站在窗前,望着宫城内巍峨的殿宇飞檐,心中并无轻松之感。
北伐与鄱阳湖两场大战,如同两次剧烈的淬火,让他迅速褪去了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对权力、战争和人性有了更为冷峻的认识。他不再是那个仅仅沉浸在圣贤书和理想蓝图中的太子,他的手上,虽未直接沾染鲜血,却已承载了无数因他朱家天下而消逝的生命重量。
内侍轻声禀报,冯属官求见。
冯属官带来了他离京期间积压的部分重要文书,以及一份关于浙西之事的秘密奏报。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蒋永已抵达浙西,初步查访,确实发现严州、衢州等地赋税征收存在诸多疑点,地方豪强与官府往来密切,情况比预想的可能更为复杂。蒋永在密奏中请求授予更大权限,以便深入调查。
朱标看着这份奏报,眉头微蹙。南方的战火刚刚平息,北方的威胁仍未根除,帝国内部的蛀虫却已开始啃噬根基。这让他感到一种内外交迫的紧迫感。
他提起笔,在蒋永的密奏上批注了几行字,建议父皇可酌情扩大蒋永的调查之权,但需叮嘱其务必谨慎,掌握实证,避免激起不必要的动荡。他知道,整治积弊如同用兵,也需要谋定而后动。
放下笔,他长长舒了口气。凯旋的荣耀如同昙花,转瞬便会凋谢,而治理这庞大帝国的艰辛道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