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国的日子,朱标几乎将所有时间都投入到了文华殿的案牍之中。奏章如同永无止境的潮水,每日都会送来新的。他批阅,召见臣工询问细节,查阅相关档案律例,常常忙至深夜。烛火摇曳,映照着他日渐清瘦却越发坚毅的面容。
蒋永从浙西发来的密奏,语气一次比一次严峻。朱标屏退左右,独自在灯下细读。密奏中详述了初步查证的结果:严州、衢州等地赋税征收中的猫腻,远非简单的胥吏贪墨或天灾所致。其背后,是几大家族与地方官府长达十数年的深度勾结。他们利用、等手段,将税赋转嫁给普通自耕农和佃户,自身则利用功名特权或贿赂官员,大肆兼并土地,逃避赋役。
者,将田赋暗加于细户田亩之中;者,假托他户之名以避差徭。蒋永在密奏中附了几份查获的田契副本和税赋账册影本,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和隐语,勾勒出一张精心编织的利益网络。其中一个叫周氏的家族,名下登记田产不过千亩,实际掌控的田地却超过万亩,而缴纳的税赋竟不足定额三成。
更让朱标心惊的是,蒋永提到他查访时曾遭遇不明身份之人的跟踪与警告,下榻的驿馆夜间有黑衣人窥探,地方官府对其调查也多有推诿阻挠,显然其行动已引起某些势力的警觉和反弹。密奏的最后,蒋永用几乎力透纸背的字迹写道:此地盘根错节,非雷霆手段不能破局。然臣独木难支,恐打草惊蛇,恳请殿下明示。
朱标放下密奏,指尖发凉。殿外的风声似乎也带着几分寒意。这已不仅是经济问题,更是严重的政治问题,挑战着朝廷的权威和法度。他想起胡惟庸府宴上那位浙西士绅含糊的言辞,想起父皇关于的比喻。若真如蒋永所言,这浙西的烂泥潭里,不知陷着多少朝中大员的靴子。
他知道,此事不能再拖,必须尽快拿到确凿证据,才能进行下一步。但蒋永在明处,阻力太大。需要另一把刀,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切入。
沉吟许久,朱标取过一张空白札子,提笔蘸墨。他并未直接批示蒋永的密奏,而是以监国太子的名义,签发了一道看似寻常的调令:着刑部清吏司主事周志清,即刻赴浙西,协理核查去岁夏汛后朝廷下拨的修堤款项使用情况。
周志清,官职不高,但素以心思缜密、善于查账着称,曾在核查军饷案件中表现出色。更重要的是,其妻族与浙西几大家族毫无瓜葛,本人又是个出了名的铁算盘,不徇私情。以核查修堤款项为由,既可掩人耳目,又能顺理成章地接触到地方钱粮账目,或可从另一个角度,找到突破口。朱标在调令中特意加了一句:着其详核各项支用细目,不得遗漏。
他将这道调令混入一批日常人事任免文书中,交由中书省按流程下发。他知道,此举未必能完全瞒过那些嗅觉灵敏的人,但至少可以分散对方的注意力,为蒋永和周志清争取一些时间和空间。这是一步暗棋,落子无声,却可能决定整个棋局的走向。
处理完此事,已是深夜。朱标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走到窗前。夜空繁星点点,金陵城一片寂静。但他知道,在这寂静之下,浙西之地,正暗流汹涌。他这一步棋,不知会掀起怎样的波澜。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悠长而寂寥,仿佛在提醒着他,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