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土”碎片外围,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夏文海站在临时搭建的指挥帐篷前,一向平静无波的脸上笼罩着化不开的阴霾。他面前的地面上,整齐地覆盖着七十八具白布。每一块白布下,都是一位曾在训练营中意气风发的地球修行者,如今却成为冰冷的尸体,被陆续发现于传承之地能量波动的边缘地带。
“第七十八具……”一名五处成员声音沙哑地汇报,眼中是难以掩饰的悲怆和疲惫。他们像搜寻遇难者一样,在这片被“困灵锁”禁锢的土地上,一寸寸地翻找。
闵志琦蹲在一具新发现的遗体旁,手指颤抖着拂开尸体脸上的泥土,露出一张年轻却毫无生气的面孔。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酸涩:“这个传承之地……太凶险了。以前从未有过这么高的死亡率。”
“前所未有。”夏文海的声音低沉而冰冷,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废土,仿佛能看到那无形的、吞噬生命的巨大漩涡,“前两次困灵锁事件,生还率虽低,但也不至于……”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未尽之语——这次的死亡率,高得令人绝望。
旁边,一位散修联盟负责人的脸色比死人还难看,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早知道……就不该再派人进来!”散修联盟后来加派的那几名年轻天才,此刻生死未卜,若真折在这里,那些底蕴深厚的家族绝不会善罢甘休。
“现在说这些……都晚了。”闵志琦苦涩地摇摇头,目光扫过那一排排白布,“只希望……里面的人,他们的收获能对得起……这份代价。”这安慰的话语,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希望渺茫,如同风中残烛。
而在那被锁住的、名为传承之地的巨大旋涡内部,簪花节的残酷筛选并未因青镜福地的碎裂而停止。
曾佩佩、李子亦、徐璇曦、张长卿等人在短暂的失重坠落感后,并未坠入冰冷的暗河,而是出现在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地下迷萧入口。冰冷的石壁高耸入云,无数岔道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淡淡的血腥气。
“第二关,千机迷窟。”曾佩佩清冷的声音在死寂的通道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林澜溪的记忆碎片告诉他这里的凶险——错综复杂的路径、神出鬼没的守护妖兽、以及……随时可能从阴影中刺出的致命偷袭!
她强迫自己压下心中的担忧,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同伴。徐璇曦脸色苍白,显然还未从高空坠落的惊悸中完全恢复;张长卿抱着他的木剑,气息沉稳,但眼神深处也有一丝疲惫;谢田更是紧抿着唇,洁癖让他对这里的环境极度不适,脸色难看至极;李子亦倒是依旧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把玩着那柄银白小剑,但眼底也藏着警惕。
“吴砚舟呢?”曾佩佩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他迅速扫视人群,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掠过——五处的衷闪闪、曾敬亭等人,散修联盟的李承桓、圆通小和尚……唯独不见那个坚韧的身影!
李子亦也皱起了眉头,目光在人群中搜寻:“没看到。不应该啊,以他的实力,第一关那些镜人和杂鱼偷袭,应该拦不住他。”
“是不是在迷萧里走散了?”徐璇曦忍不住开口,眼中满是担忧。在岳麓城那段互相扶持的日子,让她对吴砚舟生出了真挚的情谊。
张长卿抱着剑,沉声道:“迷萧凶险,但以吴砚舟对阵法的理解和实力,脱身不难。他没出现在集合点,必有意外。”他的语气带着肯定,也有一丝疑惑。
曾佩佩的心沉了下去。青镜福地的碎裂本就透着诡异,超出了林澜溪的记忆。难道吴砚舟……遭遇了某种连胡钦记忆里都不曾记载的变故?
“先闯关!”曾佩佩压下翻腾的思绪,眼神重新变得冰冷坚定,“吴砚舟不会有事!我们必须在终点汇合!”她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既是命令,也是对自己的信念。活下去,找到他!这是此刻唯一的念头。
李子亦耸耸肩:“也对,那小子命硬得很。走吧,别在这鬼地方耽误时间了。”他率先踏入一条幽深的岔道,银白小剑在指尖挽了个剑花。
一行人怀着对同伴的担忧和对前路的警惕,再次踏入了危机四伏的迷萧。石壁冰冷,岔路如网,每一步都可能是陷阱,每一处阴影都可能潜伏着杀机。曾佩佩凭借林澜溪的记忆和对危险的直觉,艰难地指引着方向。战斗不时爆发,守护妖兽的嘶吼、兵刃交击的脆响、受伤者的闷哼……在迷萧的石壁间回荡。
当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一行人终于突破重重阻碍,抵达迷萧预设的终点——一片相对开阔的石台时,传送的光晕已然亮起。
曾佩佩站在光晕边缘,最后一次猛地回头,目光如炬,扫过身后每一个通道的出口。没有!依旧没有吴砚舟的身影!
“曾佩佩,传送要开始了!”李子亦的声音传来。
曾佩佩死死咬住下唇,一丝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她强迫自己收回目光,踏入光晕之中。在身形消散的瞬间,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砚舟,你到底在哪里?
光华流转,他们被传送到了第三关的入口。徐璇曦立刻踮起脚,目光急切地扫过新聚集的人群,脸上失望的神色难以掩饰。仓央丁真也走了过来,沉默地看向曾佩佩。曾佩佩只能缓缓摇头。
张长卿抱着剑,眉头紧锁。吴砚舟的实力他深有体会,连他都闯过来了,他怎么可能折在第二关?除非……有什么东西,针对性地将他拖入了另一条道路?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丝寒意。
没有人知道,吴砚舟经历的,是与他们截然不同的道路。
霞麓庄,死寂无声。
吴砚舟站在那扇古朴的木门前,体内的“系统”——不,现在应该称之为“幻芯”——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剧烈地“沸腾”着!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纯粹的“渴望”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淹没!门后,就是它迫切想要的东西!
“呼……”吴砚舟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和身体的本能躁动。恐惧源于未知,但此刻,他必须揭开谜底!他伸出手,缓缓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吱呀——”
木门发出悠长的呻吟,一股混合着陈旧木头和淡淡花香的气息扑面而来。门内是一个布置雅致的小厅堂。紫檀木的桌椅雕刻着繁复的云纹,窗边花架上,几盆吴砚舟叫不出名字的鲜花竟然娇艳欲滴地盛开着,在这死寂的山庄里显得格外诡异。厅堂正前方,一张宽大的古式座椅居于正中,其后垂落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珠帘,隐约隔出一个小空间。
就在吴砚舟警惕地打量四周时,那静止的珠帘,毫无征兆地晃动起来!发出清脆细碎的碰撞声!
吴砚舟瞳孔一缩,瞬间后撤两步,如意无声地滑入手中,剑尖直指珠帘!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有人?还是……鬼?!
珠帘晃动加剧,一道虚幻的人影,如同水中的倒影般,在座椅上缓缓凝聚成形。
那是一个容貌极其清俊的男子。雪白的长袍纤尘不染,如墨的长发披散肩头,眉目如画,气质优雅出尘,宛如从古画中走出的谪仙。然而,他的身体呈现一种半透明的质感,仿佛由光雾构成,透着一种非人的虚幻感。最让吴砚舟心头一凛的是,他的眉宇间,清晰地印着一枚小巧的花瓣状印记——启灵花印!
“真想不到……”清朗温润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悠远的叹息,“沉寂了这么久,我竟还能等来一位身负‘幻芯’的访客。”
“幻芯?”吴砚舟紧握如意,声音带着警惕,“那是什么?你又是谁?”
自称霞麓的男子目光落在吴砚舟身上,那双深邃的眸子仿佛能穿透表象。他仔细端详了片刻,眉头微蹙,随即露出一丝恍然:“原来如此……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的语气带着笃定。
“启灵大陆早已崩碎,”吴砚舟紧紧盯着他,“除了大阵庇护之地,不可能还有幸存者。你到底是什么存在?”
“崩碎?”霞麓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错愕,随即化为深深的怅然,“怪不得……花荣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他看向自己半透明的手掌,声音带着一丝苦涩,“我叫霞麓,如你所见,只能以这种能量形态苟延残喘了。外界天翻地覆,我被困于此,自然无从知晓。若非你身负‘幻芯’,也绝无可能踏入这‘霞麓庄’半步。”
“幻芯……你是说我的这个?”吴砚舟下意识地摸向胸口(虽然玉佩已融入系统),心中惊涛骇浪,“它叫幻芯?是它带我进来的?”
“无论它以何种形态呈现——玉佩、印记,或是你意识中的某种界面——其本质,就是‘幻芯’。”霞麓颔首,目光中带着一种审视,“它似乎……能量匮乏得厉害,才会被这里残存的、与它同源的‘核心’吸引而来。”
“能量?同源核心?”吴砚舟捕捉到关键词,心中的疑惑更深。这听起来……太不“修真”了!
霞麓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你以为……我是启灵大陆的原生之民?”
“难道不是?”吴砚舟反问。
“呵……”霞麓轻笑一声,那笑容带着一种跨越时空的疏离感,“告诉我,你的幻芯之中,是否也能……‘构建’人物?”
轰!
如同惊雷在脑中炸响!吴砚舟瞬间明白了!穆婉秋!张天师!那些他可以“变身”的角色!原来……原来所谓的“变身卡”,就是使用幻芯构建的人物?!
“你……你也是构建出来的人物?!”吴砚舟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一个更惊悚的念头浮现,“然后……你活了?!”如果系统构建的角色有了自我意识……
“构建人物,使用其力量,正是幻芯赋予持有者的基本能力之一。”霞麓平静地解释,肯定了吴砚舟的猜测,“我构建了这个名为‘霞麓’的启灵大陆人物形象,以此形态存世。”
吴砚舟稍稍松了口气,原来和自己一样,是“变身”状态。但看着对方那虚幻的身体,他又皱起眉:“可你现在……看起来不太对劲。”这状态,比他的任何一次变身都虚幻得多,仿佛随时会消散。
霞麓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情绪波动,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哀伤:“因为我的真实躯体……早已在跨越维度时毁灭了。”他抬起半透明的手,仿佛在触摸不存在的伤痕,“我仅存的意识依托着幻芯的残存能量,勉强构筑了这个身体……却又被这个世界的某个强大恶灵所侵占、污染……”
“恶灵?”吴砚舟心中一动,“花荣?!”
“不错。”霞麓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而冰冷,“就是外面那个占据着岳麓城的花荣!那本是我用幻芯核心数据构筑的、最完整强大的备用躯体!却被那个贪婪的土着灵魂强行夺舍!”他的声音带着压抑了数百年的愤怒和不甘,“他不仅夺走了我的躯体,数百年来,更一直觊觎着这霞麓庄里残存的幻芯核心!妄图彻底掌控它,获得更强大的力量!”
夺舍!吴砚舟瞬间理解了。这与修真小说中描述的邪法如出一辙!花荣,那位风华绝代的半妖城主,竟然是一个强占了外星人备用身体的“窃贼”?!
“你……到底是什么地方的人?幻芯……是你们星球的科技?”吴砚舟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他的系统,竟然是外星高科技产物?!
霞麓沉默了。那沉默仿佛跨越了星河,带着无垠的寂灭和悲伤。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飘渺得如同来自宇宙的尽头:“我的故乡……已经彻底消亡了。一场源于幻芯技术的觊觎引发的浩劫……整个文明,亿万生灵,尽化宇宙尘埃。仅有少数幸存者,绝望地投入了吞噬一切的黑洞,试图寻找一线渺茫生机……最终能活下来,并落入这个维度缝隙的……恐怕寥寥无几,也许……只有我和赋予你幻芯的那位同胞了。”
他的目光落在吴砚舟身上,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可能早已逝去的族人:“幻芯,是我族文明的最高结晶,也是……灾祸之源。每一个新生的族人,都会绑定一个幻芯,辅助成长,淬炼自身,追求个体的极致强大。我们封闭,我们自傲,拒绝分享……最终引来了毁灭。”他顿了顿,“你身上的幻芯,我能感觉到,它已经沉寂了漫长的岁月,能量几近枯竭。它流落到你身上,或许是偶然,或许是命运。它需要能量才能激活,而这个世界的‘灵气’,恰好能转化为它所需的基础能量。”
吴砚舟恍然大悟!难怪!地球之前没有灵气,玉佩只是普通饰品!直到启灵碎片带来灵气,它才“活”了过来!他的系统,不是什么修真奇遇,而是一件流落地球、依靠灵气“充电”的外星高科技遗产!
一丝兴奋掠过心头。既然是科技产品,是不是还能升级?智能化?甚至……连接其他能源?
然而,就在吴砚舟心神被这惊天秘闻所震撼,下意识地思考着幻芯的未来可能性时——
他没有注意到,宝座上那始终维持着温和优雅表情的霞麓,半透明的眼眸深处,一丝幽暗到极致的贪婪和疯狂,正如同毒蛇般悄然升起!
他垂眸看着自己虚幻得几乎要消散的手掌。
数百年了!他像一道幽灵般困守在这霞麓庄里,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备用躯体被他人占据,看着仇敌在外逍遥!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幻芯在穿越维度时遭受重创,核心数据严重缺失,无法修补,无法重塑真正的身体!
但是……希望就在眼前!
这个小子身上的幻芯虽然能量匮乏,但核心数据似乎是完整的!
只要……只要能得到它!吞噬它!修补自己的缺失!
他看起来还很年轻,很“弱小”(至少在他残留的认知里,地球人应该很弱)。他的幻芯能量不足,正是最脆弱的时候!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残存的意识里疯狂滋长:夺取他的幻芯!融合它!修补自身!然后……夺回“花荣”的身体,甚至……夺取更多!拥有完整幻芯的他,将在这个灵气复苏的世界,获得难以想象的力量!
至于这个小子……一个低等文明的土着,能成为他重生的垫脚石,是他的荣幸!
杀意,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浸透了霞麓那虚幻的能量体!
他缓缓地,极其隐蔽地抬起了那只半透明的手。指尖,一缕微弱却极其凝聚、带着湮灭气息的灰色能量,无声无息地开始汇聚!目标,直指下方似乎还在消化信息、毫无防备的吴砚舟!
空间仿佛凝固了。厅堂里盛开的鲜花,娇艳的花瓣边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一层诡异的灰败!
就在那缕毁灭性能量即将离指而出的刹那——
吴砚舟猛地抬起头!
他根本没有看霞麓的手!他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剑,直刺霞麓那双刚刚被贪婪彻底吞噬的眼睛!
“嗡——!!!”
如意剑在他手中发出一声高亢到刺耳的震鸣!金色的剑光不再是煌煌正气,而是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到极致的杀伐之意!穆婉秋那漠视生死、屠戮万千的“魔魂”剑意,在这一刻被吴砚舟毫无保留地引动!金色的剑身瞬间被一层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色煞气藤蔓缠绕!
“哼!”吴砚舟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洞穿一切虚伪的嘲讽,“想欺负我年纪小?还是觉得……地球人好骗?!”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炸响在霞麓的意识深处!他凝聚能量的手指猛地一僵,脸上那精心维持的优雅从容瞬间崩裂,只剩下极致的惊愕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那股从如意剑上爆发出的、纯粹而恐怖的杀戮剑意,让他这能量体都感到一阵源自本能的战栗!
“你……你怎么……”霞麓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颤抖。他的计划,他的伪装,在这个看似年轻的少年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虚弱成这样,连身体都没了,只剩下一缕残念苟延残喘……”吴砚舟向前踏出一步,血色藤蔓缠绕的金色剑尖直指宝座上的虚幻人影,磅礴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山轰然压下!“还妄想贪图我的东西?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刀锋,一层层剥开霞麓最后的遮羞布:
“也亏得那个占据了‘花荣’身体的家伙,因为没有幻芯核心,进不了这霞麓庄。否则,就凭你这副风吹就散的鬼样子,早被他碾成渣了吧?”
吴砚舟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丝怜悯的残酷:
“毕竟……你们之间的实力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啊!”
话音落下的瞬间,吴砚舟动了!
没有试探,没有留情!血色金光撕裂死寂的空气,带着穆婉秋屠戮苍生的决绝和吴砚舟守护自身的冰冷意志,化作一道毁灭性的流光,直刺霞麓那虚幻的能量核心!
贪婪,终将迎来反噬!
而反噬的利刃,已至眼前!
霞麓凄厉的尖啸如同被利刃斩断,戛然而止在死寂的厅堂。
吴砚舟的剑太快太狠,裹挟着穆婉秋屠戮万千的冰冷煞气,精准洞穿了他能量体最核心的节点。虚幻的脸上凝固着惊愕与恐惧,他精心编织的谎言和骤然发起的绝杀,在这个“低等文明”的少年面前,脆弱得如同泡影。
能量构成的躯体寸寸崩解,化作无数明灭闪烁的微光,瞬息消散无踪,连尘埃都未曾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