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丫头还有气儿,二十文,多一文都别想!”
尖锐的讨价还价声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周颂宜混沌的意识里。
她费力掀开沉重的眼皮,刺目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砸下来,晃得她眼前阵阵发黑,胃里翻江倒海般恶心。
浑身上下像是被拆骨重组过,每动一下,骨头缝里都传来钻心的疼。
低头看去,粗粝的破麻布紧紧裹着身子,磨得结痂的伤口再次裂开,暗红的血珠渗出来,黏在布上结成硬痂,稍微一动就牵扯着皮肉生疼。
“二十文?你打发叫花子呢!”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不甘的尖啸,三角眼婆子叉着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周颂宜脸上。
“这丫头骨架子大,养养就能下地干活,最少五十文!少一个子儿都免谈!”
周颂宜转动僵硬的脖颈,视线里撞进两个粗布衣裳的老太太。
满脸褶子的老妪拽着她的胳膊,枯瘦的手指像鹰爪般捏得伤口生疼,腰间别着个磨得发亮的烟袋锅,满脸精明算计。
穿蓝布衫的老太太蹲在她面前,补丁摞补丁的衣袖挽着,露出布满老茧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犹豫,时不时叹口气,目光落在她脸上时,带着一丝不忍。
鼻尖萦绕着泥土与血腥混合的腥气,耳边是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身下是冰凉潮湿的草地,草根硌得后背发麻。
这不是21世纪那间窗明几净、摆着先进仪器的主任医师办公室,也不是她死在医闹刀下时,急诊室里刺眼的白光和浓郁的消毒水味。
记忆如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理智。
她是周颂宜,大周朝吏部侍郎家的嫡女,自幼便与镇国将军的嫡子许津南定下婚约。
从记事起,她就像条甩不掉的小尾巴,追着许津南的脚步跑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他被国子监的同窗欺负,她拎着小皮鞭就冲上去理论,哪怕被对方推倒在地、膝盖磕得血肉模糊也绝不认输;
他嫌书房闷热,她顶着三伏天的烈日跑遍全城十八家冰铺,只为给他买最冰的酸梅汤,回来时自己中暑晕了半天才醒;
他在猎场围猎受伤,她翻遍医书,誓要做出最好的金疮药。
可她的满腔热忱,换来的从来都是许津南的冷漠与嫌弃。
“周颂宜,你能不能别像块狗皮膏药似的粘着我?”
“女子无才便是德,你整天舞刀弄枪、爬树翻墙,哪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样子?”
“我许津南的妻子,绝不可能是你这种不知廉耻、死缠烂打的人。”
那些话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心里,疼得她喘不过气。
可她偏不信邪,总觉得只要自己做得足够好,总有一天能焐热他那颗冰冷的心。
直到三个月前,她偷听到许津南要率军出征,抵御北境蛮族的消息。
边关凶险,刀剑无眼,她怎么放心让他一个人去冒险?
瞒着父母,她换上最不起眼的粗布衣服,带着贴身丫鬟混在运送粮草的队伍里跟了出去。
她不敢让许津南知道,只能远远地跟着军队,祈祷他能平安无恙,哪怕只是远远看他一眼也好。
行军至雁门关外的黑松林时,意外发生了。
蛮族的骑兵如同鬼魅般从林中窜出,朝着毫无防备的队伍发起偷袭。
箭矢如雨般落下,士兵们惊慌失措,阵型大乱。
许津南被几个蛮族骑士围在中间,马刀的寒光映着他的脸,眼看就要丧命于乱刀之下。
那一刻,周颂宜什么都没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让他死!
她抓起一把从落单粮草兵那里抢来的短刀,像疯了一样冲出去,朝着蛮族首领的方向大声呼喊,故意暴露自己,吸引了大部分敌人的注意力。
就是这片刻的耽搁,给了许津南和军队逃跑的机会。
可她自己,却成了蛮族的俘虏。
蛮族士兵粗暴地把她拖到首领跟前,粗糙的大手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她看着那些充满欲望和兽性的眼神,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知道自己若是落入他们手中,等待她的只会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屈辱。
她猛地抓起路边一块尖锐的石子,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的脸颊划去!
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从眼角延伸到下颌,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脸,温热的液体糊住了她的眼睛。
趁着士兵们被她的疯狂举动愣神的功夫,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头撞向旁边的树干!
剧烈的撞击让她眼前一黑,直接昏死过去。
“呸!丑八怪!”蛮族首领嫌恶地啐了一口,挥了挥手,“丢到路边去,别污了老子的眼。”
士兵们像拖死狗一样把她拖到一边,她却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用尽全力又朝那棵老槐树撞了一下。
剧烈的疼痛过后,她便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再醒来时,她成了21世纪孤儿院的一个弃婴。
她在孤儿院长大,靠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一路跳级,考上了全国最好的医学院,读了博士,又在三甲医院里摸爬滚打了十几年,从一个被质疑的小医生,熬成了业内知名的中西结合外科主任医师。
她以为自己终于摆脱了前世的荒唐,能为自己好好活一次,可没成想,一场突如其来的医闹,让她死在了患者家属的刀下。
理由仅仅是因为病人贪吃不忌口,导致术后伤口发炎感染。
刀刃刺入胸口的剧痛还清晰地留在记忆里,可现在,她却又回到了这具残破的身体里。
“三十文,我只能给这么多了。”蓝布衫老太太终于松了口,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枚磨得发亮的铜板,边缘都起了毛边。
“家里还有个病秧子孙子,实在拿不出更多钱了。
买她回去,也是想给我那孙子冲喜,让他能好起来。”
人牙子掂量着手里的铜板,又瞥了眼周颂宜苍白的脸和身上的伤口,最终撇了撇嘴,满脸不情愿:
“行吧行吧,三十文就三十文。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她要是活不过三天,可别来找我麻烦,我这生意也是小本买卖。”
“我……能活。”
一个嘶哑、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突然响起。
两个老太太都吓了一跳,愕然地看着地上那个本该昏死的人。
周颂宜费力地抬起眼皮,目光精准地锁定在那个面露不忍的蓝布衫老太太身上,用尽力气,一字一顿:“买我……我能……救你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