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颂宜在褚家已经住了两日。
这两日,她几乎把整个褚家小院的角落都看遍了,也把这家人藏在拮据日子里的窘迫,一点点看进了心里。
灶房里那只黑釉药罐,总是在天不亮时就被王大娘搬出来,添上井水,架在柴火上咕嘟咕嘟地煮。
周颂宜端着木盆刚走出房门,就闻到了灶房飘来的药味。
那味道寡淡得像兑了三回水的茶汤,她心里一沉,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灶房里,王大娘正踮着脚,将灶台上那锅黑乎乎的药汁往粗瓷碗里倒。
见周颂宜进来,她手里的动作顿了顿,脸上露出几分不自在:“阿宜起来了?这是景彦今天的药,等晾温了就给他端过去。”
周颂宜的目光落在灶台边那只裂了缝的陶药罐上,罐底还沉着些褐色的药渣,边缘结着一圈深褐色的印子。
这已经是她来褚家的第三天,每天清晨都能闻到这股越来越淡的药味。
她走上前,指尖轻轻碰了碰陶罐的外壁,温温的,显然已经熬过不止一次。
“娘,这药渣……是昨天煎过的吧?”周颂宜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
王大娘的脸瞬间红了,手忙脚乱地想把药渣倒进旁边的泔水桶:“看你这孩子,问这个做什么。山里的药材贵,景彦说……说这药渣再煮煮也能有点用,别浪费了。”
周颂宜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她来的第一天就给褚景彦把过脉,那脉象虚浮无力,毒素在经脉里盘踞已久,镇上大夫开的药本就只能勉强镇痛调理,如今反复煎煮,药效早已散得七七八八,哪里还能起到作用?
难怪褚景彦每到夜里,腿都会疼得睡不着觉。
她没再追问,只是帮着王大娘把药碗端到堂屋。
刚放下碗,就看见褚景彦拄着拐杖从里屋走出来。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左腿微微悬空,每走一步都要靠拐杖撑着,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是挪动时牵动了腿上的伤。
“你怎么起来了?”周颂宜连忙上前想扶他,却被褚景彦轻轻避开。
他的目光落在那碗药上,眼神暗了暗:“娘又把药渣煮了吧?”
这话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周颂宜看着他苍白的脸,心里的酸涩涌了上来:“那些药反复煮过,已经没什么用了。你腿上的痛,是不是比前两天更厉害了?”
褚景彦沉默着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拐杖上的木纹:“镇上的药一钱银子一副,家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这腿……早就治不好了,何必再花那个冤枉钱。”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绝望,听得周颂宜鼻子一酸。
这两天她把褚家的情况摸得差不多了,家里的积蓄早就用来打点关系、安葬亲人了。
如今家里能凑出买药治病的钱,恐怕早已是倾家荡产。
可就算再难,也不能拿褚景彦的身体开玩笑。
周颂宜蹲下身,目光与他平视:“你的腿不是治不好,只要有合适的药材,我能让你重新站起来。”
周颂宜没再多说,有些话不是靠嘴说的,得靠行动证明。
她站起身,走到院子里,目光望向屋后那片连绵的大山。
晨雾中的山峦像一幅水墨画,郁郁葱葱的树林里藏着无数宝贝。
她在21世纪读博时,跟着导师去过无数次深山采药,哪些草药能清热解毒,哪些能活血化瘀,她闭着眼睛都能认出来。
而且她还学过炮制草药的手艺,采回来的草药自己处理,能省下一大笔买药材的钱。
正想着,院门外传来了李婶的声音:“褚家嫂子,今天天气好,要不要一起上山摘点野菜?再过些日子,野菜就老了。”
王大娘从灶房探出头,笑着应道:“来啦来啦!”
转头看见周颂宜,又问道,“阿宜要不要一起去?山上的野菜嫩,采回来就糙米吃可香了。”
周颂宜眼睛一亮,这不正是个好机会?她连忙点头:“我去!我也能帮着摘些野菜。”
李婶走进院子,看见周颂宜,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两天,褚家娶了个丑媳妇的事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
周颂宜刚被褚老太带到村里时,脸上的伤还没好全,身上血迹斑斑,一道狰狞的疤痕从眼角延伸到下颌,看着确实有些吓人。
村里的人背地里都在说,褚景彦本来就残疾,现在又娶了个丑媳妇,这辈子算是完了。
这些话,周颂宜早就从人们的窃窃私语中听到了。
她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可脸上的疤痕毕竟影响生活,而且她总觉得,这疤痕下面的伤口还没完全长好,要是不及时处理,以后可能会留更重的痕迹。
所以这次上山,除了给褚景彦找草药,她还想找找有没有能祛腐生肌的药材,自己做些祛疤药。
李婶打量了周颂宜几眼,勉强笑了笑:“那正好,多个人多份力。不过山上路不好走,你可得小心点。”她说着,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周颂宜脸上的疤痕上,又飞快地移开了。
周颂宜假装没看见她的小动作,笑着应道:“谢谢婶子关心,我会小心的。”
吃过早饭,周颂宜跟着王大娘和李婶一起上了山。
山路确实不好走,到处都是碎石和杂草,李婶年纪大了,走得很慢,周颂宜就扶着她,时不时还要帮着王大娘拔些长得深的野菜。
“阿宜,你看这是马齿苋,回去焯水了凉拌,可下饭了。”王大娘指着一丛翠绿的野菜说道。
周颂宜点点头,一边摘马齿苋,一边留意着周围的植物。
突然,她眼睛一亮,在一棵松树下面发现了几株开着紫色小花的植物,是紫花地丁!
这东西清热解毒的效果特别好,对褚景彦腿上的毒素有帮助。
她不动声色地把紫花地丁挖出来,用带来的布包好。
李婶注意到她的动作,好奇地问:“阿宜,你挖这草做什么?这草除了开点小花,也不能吃啊。”
周颂宜笑着解释:“我以前跟着位老大夫学过一点草药知识,这紫花地丁能治病。景彦腿不好,我想采点回去试试。”
李婶皱了皱眉,显然不相信她的话:“你还懂草药?可别乱采,万一采到有毒的草就麻烦了。再说景彦的腿,镇上的大夫都治不好,你采这些野草能有用吗?”
旁边的王大娘也跟着劝道:“阿宜,你有心了,可景彦的腿……还是别瞎折腾了。”
周颂宜知道她们是好意,也不辩解,只是笑着说:“我就是试试,就算没用,也不会有坏处的。”
几个人继续往山上走,周颂宜的眼睛像雷达一样扫视着周围的草木。
她又陆续发现了蒲公英、金银花,这些都是清热解毒的好药材。
走着走着,她在一片潮湿的灌木丛里发现了几株三叶青。
这可是好东西!三叶青清热解毒、活血祛风的效果特别好,对褚景彦腿上的暗毒有奇效。
她小心翼翼地把三叶青挖出来,根须完整,品相还不错。
“阿宜,你看那边有一片蕨菜,我们去那边摘吧。”王大娘指着不远处的一片山坡说道。
周颂宜点点头,跟着她们走过去。
摘蕨菜的时候,她的目光突然被旁边一棵树上的寄生植物吸引了。
是桑寄生!桑寄生能补肝肾、强筋骨,对褚景彦因为长期卧床导致的肝肾亏虚有帮助。
她踮起脚,伸手去够桑寄生,可树有点高,她够了好几次都没够到。
“我来帮你。”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