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光晕在土坯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像极了周颂宜此刻乱作一团的心绪。
她侧躺着,鼻尖萦绕着褚景彦身上淡淡的药草香,混杂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让她有些心乱如麻。
这气味不难闻,相反,它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却又让她莫名地感到不安。
她悄悄转头,借着微弱的烛光打量着身侧的男人。
烛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往日里因疼痛而紧抿的唇线,此刻竟微微舒展开,削弱了他白日里那份若有若无的疏离和隐忍。
周颂宜不得不承认,即使是在这穷乡僻壤,褚景彦也是她见过最俊美的男人之一。
若不是那场意外夺走了他行走的能力,他该是何等耀眼的存在。
这个男人,是她名义上的丈夫。
可这层身份,于她而言,不过是暂时遮风挡雨的草棚,绝非能扎根的屋檐。
她心里清楚,自己从来都不属于这里,不属于褚家村,更不属于褚景彦。
她的根在京城,那里有她锦衣玉食的过去,有疼爱她的父母,有她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恋,也有她无法释怀的背叛与仇恨。
许津南...
想到这个名字,周颂宜的心就密密麻麻的疼。
那个她追逐了整整十五年的男人,从垂髫小儿到及笄年华,她眼里从未装下过别人。
可他最终却在生死关头,为了活命,头也不回地抛弃了她。
那决绝的背影,至今仍会在她梦中反复出现,每一次都让她冷汗淋漓地惊醒。
还有她的父母,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是否以为她已不在人世?
是否为她这个不孝女悲痛欲绝?
想起母亲眼角的细纹和父亲日渐花白的鬓发,周颂宜的鼻腔一阵酸涩。
这些问题,像毒蛇一样日夜啃噬着她的心。
她攥紧了藏在被子里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混沌的思绪清醒了几分,她必须回去!
无论如何,她都要回到京城,面对她必须面对的一切,了结她必须了结的恩怨。
可眼下呢?
褚景彦的腿还没好,褚家对她虽不算多亲近,却也给了她一口饱饭、一个安身之处。
在她最狼狈不堪、无处可去的时候,是褚家收留了她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甚至在她提出冲喜救褚景彦的荒唐主意时,褚老太也只是红着眼眶握紧了她的手,说:“委屈你了,孩子。”
她轻轻叹了口气,翻了个身,背对着褚景彦。
这个动作让她的一缕发丝滑落,不经意间擦过了身后男人的手臂。
她立刻僵住,生怕惊醒了他,过了好一会儿,确定他呼吸依旧平稳,才慢慢放松下来。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身下粗糙的被褥,这与她在京城时用的绫罗绸缎天差地别。
思绪飘得很远,飘回了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深宅大院。
她不知道自己留在褚家村还能待多久,也不知道治好褚景彦的腿之后,她该何去何从。
她的医术,是从前为了接近许津南而学的,没想到如今却成了她在褚家安身立命的资本。
讽刺得很,她为心上人学的本事,最后却用来医治另一个成为她丈夫的男人。
离开这里是必然的,可离开之后呢?
京城那些人和事,她真的有勇气去面对吗?
许津南见到“死而复生”的她,会是什么表情?
是愧疚,是惊恐,还是依旧冷漠?
更让她心烦的是身侧的温度。
褚景彦的呼吸均匀地落在她的后颈,带着一丝暖意,这是她重生以来,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一个异性。
即便是前世,她也从未与许津南有过这般亲密的时刻。
她猛地屏住呼吸,像受惊的鸟,身体绷得更紧。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告诉自己这只是权宜之计,等褚景彦的腿好了,她就会离开,他们之间不会再有交集。
可心底那点异样的悸动,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不禁回想起白天为褚景彦诊治时的情形。
他紧抿着唇忍受疼痛的模样,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还有那双深邃的眼睛,总是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沉静和洞察。
有时她会觉得,褚景彦似乎看透了她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秘密,但他从不追问,只是默许她每日为他按摩、敷药。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两个人压低了的交谈声。
周颂宜瞬间警觉起来,屏住了呼吸。
“翠娘,你可听见什么动静没有?”是褚老太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和疑惑。
“没有啊娘,什么都没有。”王大娘的声音紧随其后,同样充满了不解。
两人沉默了片刻,然后是两声重重的叹息。
“这孩子,怎么就没点动静呢?”褚老太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虽然阿宜这孩子刚来没几天,可景彦他...唉,就算腿不方便,身边躺了个姑娘,也不该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王大娘也附和道:“是啊娘,按理说,年轻人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景彦这孩子,该不会是上次中毒,连那地方也伤着了吧?”
褚老太一听,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你这么一说,我也开始担心了。下次去镇上抓药,我得好好问问大夫,有没有治那地方的药。可别耽误了他一辈子。”
门外的声音渐渐远去,周颂宜却久久无法平静,耳根子红的要滴血。
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她活了两辈子加起来几十年,也是第一次和男人同床共枕。
门外那两位长辈的担忧她懂,毕竟当初她是以“冲喜”的名义被留下来的,褚家自然希望她能和褚景彦成为真夫妻,为褚家延续香火。
她转头看向褚景彦,他依旧睡得很沉,似乎对外界的一切都毫无察觉。
月光从窗户的缝隙中溜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这一刻,周颂宜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若是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和祖母在门外讨论的是这种问题,该是何等尴尬。
眼前这个男人,她会治好他的腿,算是报答褚家对她的收留之恩。
至于以后,他们或许就会像两条平行线,再也不会有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