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帝王之心。”
褚景彦微微抬头,目光澄澈地望向御座,“在于一个公字,以公心驭群臣,则贤能者进,谄媚者退;以公心待万民,则法令行而天下服。
然,公心需以明为基。
明辨是非,不为谗言所惑;明察秋毫,不为表象所迷。
如此,方能知人善任,洞悉时弊,使政令出于公心而合于时势,此乃帝王心术之要义,亦是长治久安之根基。”
他的论述,层层递进,逻辑严密,将抽象的政与心阐述得清晰透彻,更隐隐指向了为君者应有的胸襟与智慧。
不仅是在答题,更像是在与帝王进行一场关于治国之道的对话。
承乾帝听得极为专注,心中的欣赏再次被点燃,甚至比之前更甚。
此子不仅有大才,更有大见识,对帝王心术的理解,远超同龄人,甚至超过许多朝堂老臣。
然而,李运友那番话如同鬼魅般再次萦绕心头。
如此年轻,便有这般见识城府,是天赋异禀,还是……
背后真有高人指点,甚至提前揣摩过圣意?他与陆家,到底有何关联?
承乾帝压下心中的激赏与疑虑,决定再试他一试。
他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褚景彦,朕听闻你与安县陆文渊相交莫逆,他于你科考之事,助力颇多,可有此事?”
此言一出,满殿皆静。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褚景彦身上,李运友嘴角更是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褚景彦心中一震,瞬间明白了皇帝突然发问的缘由,也感受到了那隐藏在问题背后的猜忌。
他深吸一口气,神色坦然,朗声答道:
“回陛下,陆县令为官清正,爱民如子,于安县素有贤名。
我在安县时,确曾蒙陆大人指点学问,感激于心。
科场之路,步步需凭自身之力,能入京赴考,仰赖的是朝廷取士之公,是座师秉笔之正,亦是臣十数年寒窗苦读之功。
若言助力,陆大人给予的,是长辈对后进的期许与勉励,而非陛下所虑之助力。”
他这番话,不否认与陆文渊的交往,但将其定性为正常的师长情谊,同时强调自身努力与朝廷法度,滴水不漏,既全了情义,又撇清了嫌疑,更隐隐点出皇帝是受了所虑之言的影响。
承乾帝凝视着他,试图从他眼中看出一丝心虚或闪烁,但看到的只有一片坦荡与从容。
就在这时,吏部尚书,一位须发皆白、资历极深的老臣,沉吟了一下,出列躬身道:
“陛下,老臣方才听得褚贡士之名,又观其风采气度,忽想起一事。
不知此褚景彦,是否与十数年前,那位因治理市井,赈济旱灾有功,却不幸积劳成疾,英年早逝的褚明远褚大人有关?”
承乾帝闻言,猛地一怔。
“褚明远?” 这个名字,勾起了他一段尘封的记忆。
那是他父皇在位时的一位能臣,为人刚正,能力卓着,尤其在赈灾上颇有建树,他曾听父皇多次称赞,可惜天不假年。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褚景彦:“褚明远是你何人?”
褚景彦没想到会在此刻听到亡父之名,心中骤然一酸,眼眶微热,他强抑激动,深深一揖:“回陛下,正是家父。”
满殿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褚明远当年名声颇佳,在场不少老臣都还记得。
吏部尚书感慨道:“难怪,难怪有此风骨与见识。
原来是故人之后!
陛下,褚大人当年为国操劳,鞠躬尽瘁,实乃臣等楷模。
若褚景彦果真是褚大人独子,其家学渊源,品性想必亦有保障。”
这番话,如同及时雨,瞬间冲淡了李运友之前散布的疑云。
一个忠臣之后,一个为国捐躯的能臣之子,其品行操守,天然就带着一层可信的光环。
承乾帝看着殿下长身玉立、眉宇间依稀有其父当年风范的褚景彦,心中百感交集。
对故去能臣的追忆与惋惜,对忠臣之后的怜惜与期许,加上褚景彦本人在殿试中展现出的卓越才华与沉稳气度,终于让他下定了决心。
之前的猜忌,在此刻显得如此可笑。
李运友那点心思,他岂能不知?不过是党同伐异罢了!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褚景彦身上,声音洪亮而坚定,带着帝王的决断:“褚景彦听旨!”
“尔父褚明远,乃国之栋梁,朕心常念之。
今观汝殿试对策,见识超群,气度不凡,颇有汝父遗风。
更兼乡试、会试连捷,文章经济,皆称翘楚,朕心甚慰!”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宣告:“朕钦点,褚景彦为景和八年戊辰科一甲第一名,赐进士及第,授翰林院修撰!”
“臣,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褚景彦压下心中翻涌的激动,郑重叩首。
三元及第!新科状元!
消息传出,金殿之外,等候已久的周颂宜听到这个消息,瞬间热泪盈眶。
她就知道,她的夫君,凭借着自己的才华与毅力,终于在荆棘丛中,劈开了一条通往权力中心的道路!
而殿内,李运友低垂的脸上,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他万万没想到,吏部那个老家伙搬出了褚明远这块“招牌”,竟然还起到了效果!
他精心布置的陷阱,竟然就这样被破了!
看着那个沐浴在荣耀中的年轻身影,他眼中寒光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