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辰国的大朝会如期而至。这一天的晨曦城,气氛与往日截然不同。天还未亮,文武百官们便已穿戴好最隆重的朝服,从各自的府邸出发,汇入通往王宫的洪流。他们的表情,无一例外地凝重,眼神中夹杂着期待、不安与浓浓的疑虑。所有人都知道,今天的朝会,将决定辰国未来的命运。
王宫的主殿“承天殿”,是前玄国的旧殿,经过修缮后,更显庄严肃穆。巨大的盘龙金柱支撑着高耸的穹顶,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格,洒下斑驳的光影,照在百官肃立的身影上,平添了几分历史的厚重感。
当钟声三响,身着玄色龙纹王袍的萧辰,在内侍的簇拥下,缓步走上九阶白玉台,端坐于王座之上。他的左手边,稍低一个位阶处,破例为苏婉清设了一个座位。她今日穿着一袭与萧辰王袍同色的黑底金凤朝服,头戴九凤朝冠,神情清冷而威严,目光平静地扫过殿下群臣,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天机之眼”,让每一个与她对视的官员,都不由得心头一凛。
“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王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在大殿中回荡。萧辰抬了抬手,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众卿平身。”
待群臣起身,萧辰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缓缓扫过每一个人。他没有说任何开场白,直接切入了主题。
“今日召集众卿,是为宣布三项新政。”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让整个大殿,变得鸦雀无声。
“第一,自今日起,辰国全境,必须统一度量衡!以工部颁发之标准尺、量、衡为准。一年之内,所有郡县,必须完成旧器更换。凡有私藏、私用旧制,或制造伪劣标准器者,一经发现,以谋逆论处,主犯斩立决,全家流放三千里!”
话音刚落,殿下便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谋逆之罪,这是何等严厉的惩罚!仅仅是因为使用旧的尺子和秤砣,就要落得如此下场,这让许多习惯了旧秩序的官员,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萧辰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继续宣布第二项新政。
“第二,统一货币!废除列国旧币,严禁任何私人钱庄、商号发行钱票。由朝廷户部督办,成立‘大辰银行’,统一铸造、发行‘辰元’。以黄金、白银为本位,制定明确兑换比例。半年之内,所有旧币,必须到大辰银行兑换为新币,逾期作废。凡有私铸新币、囤积旧币、扰乱金融者,一经查实,抄没全部家产,主犯及三族之内,男子为奴,女子为妓!”
如果说第一项新政是严刑峻法,那么第二项,简直就是敲骨吸髓!这不仅仅是统一货币,更是将全国的金融命脉,彻底收归国有。那些依靠铸币权和货币兑换,富可敌国的旧贵族和豪商,将在一夜之间,失去他们最大的利润来源。而“男子为奴,女子为妓”的惩罚,更是恶毒到了极点,完全不留任何余地。
殿下的气氛,已经不能用凝重来形容,简直是压抑到了冰点。许多官员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身体甚至在微微发抖。
然而,萧辰的宣告,还没有结束。
“第三,统一文字!以玄国雅言为基础,由礼部尚书孔明礼大人牵头,联合天机司,在一个月内,编纂出《标准字典》,颁行天下。三年之内,全国所有官府文书、学堂教育,必须使用标准文字。三年之后,吏部考核官员,将以标准文字的书写与应用,作为首要标准。不通标准文字者,永不录用!”
相对于前两项的血腥与残酷,这第三项,看似温和,但其背后所蕴含的颠覆性,却丝毫不弱。它直接动摇了士族阶层赖以生存的根基——知识的垄断。一旦文字变得简单、规范,平民子弟学习的门槛将大大降低。这对于那些将“家学渊源”视为最大荣耀的士族来说,是绝对无法接受的。
三项新政宣布完毕,整个承天殿,陷入了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萧辰这石破天惊的手段,震得头晕目眩。他们预想过新王会进行改革,但谁也没有想到,改革的力度,会如此之大,如此之决绝,完全不留任何缓冲的余地。
终于,这死一般的寂静,被一个苍老而愤怒的声音打破了。
“王上!万万不可啊!”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从文官队列中,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他身穿一品麒麟朝服,手持一根象征着元老地位的九节杖。他,便是前朝的太师,如今被封为“安国公”的李善。李氏家族,是传承了八百年的顶级门阀,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是旧贵族势力的领袖人物。
李善走到大殿中央,将手中的九节杖,重重地顿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抬起头,老泪纵横地看着萧辰。
“王上,您可知,您这三项新政,名为新政,实为乱政啊!自古以来,度量衡、货币、文字,皆是各地风俗民情之体现,传承千年,早已与百姓生活,融为一体。强行统一,是逆天而行,必将激起滔天民怨!届时,烽烟四起,内乱丛生,我辰国,将重蹈玄国覆灭之覆辙啊!”
“况且,”他话锋一转,将矛头指向了苏婉清,“老臣听说,这三项新政,皆出自天机司之谋划。王上,您立后,老臣无话可说。但让一个女子,干预国之大政,甚至将这等足以动摇国本的毒计,视为锦囊妙策,此乃取乱之道!后宫干政,牝鸡司晨,是亡国之兆啊!请王上三思,收回成命,废除天机司,严惩苏氏,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他的话,如同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早已积蓄的火药桶。
“请王上三思,收回成命!”
“请王上废除天机司,严惩妖后!”
“祖宗之法不可变!请王上悬崖勒马!”
一时间,殿下跪倒了一大片官员,其中大部分,都是与旧贵族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门阀子弟。他们声泪俱下,言辞恳切,仿佛萧辰和苏婉清,已经成了毁灭国家的千古罪人。
张嵩、庞武等军方将领,见此情景,勃然大怒。张嵩一步踏出,声如洪钟:“放你娘的屁!一群只知道抱着祖宗牌位哭嚎的老东西!王后在晨曦城下,以一人之力,退敌十万,那是妖后吗?那是活菩萨!你们这群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废物,除了会在这里摇唇鼓舌,还会干什么?俺看,该严惩的,是你们这群祸国殃民的蛀虫!”
“张将军,此乃朝堂议政,岂容你一介武夫在此咆哮!”一名御史立刻站出来反驳。
“议政?我呸!你们也配?”庞武也忍不住了,指着那群跪着的官员,破口大骂,“王上带着我们,在北山啃草根,在战场上流血拼命的时候,你们在哪里?你们在燕国、楚国的怀里,享受着荣华富贵!现在王上打下了江山,你们摇身一变,又成了辰国的忠臣了?还要对王上的决策,指手画脚?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
武将们的粗鄙之言,虽然上不了台面,却说出了一个最朴素的道理。这一下,朝堂彻底乱了套。文官与武将,新贵与旧臣,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派,在大殿之上,展开了激烈的争吵,唾沫横飞,几乎要上演全武行。
“肃静!”
就在场面即将失控之际,王座之上的萧辰,猛地一拍扶手,发出一声怒喝。那声音,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一股无形的威压,笼罩了整个大殿,让所有人都感到心神一颤,不自觉地闭上了嘴巴。
萧辰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下玉阶。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燃烧着银色火焰的眼眸,却让每一个人,都感到了发自灵魂的恐惧。
他没有去看那些跪着的旧臣,而是走到了丞相顾文渊和礼部尚书孔明礼的面前。
“丞相,孔尚书,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吗?”
顾文渊上前一步,对着萧辰,深深一揖:“王上,臣,支持新政!”
他转向那些跪着的官员,朗声道:“安国公,您说祖宗之法不可变。那臣请问,玄国之法,算不算祖宗之法?若是不可变,为何玄国会灭亡?为何我们,会沦为丧家之犬,被燕、楚两国,肆意欺凌?”
“所谓‘法’,时移则事异,事异则备变。如今我辰国,百废待兴,若不以雷霆手段,破除旧弊,统一政令,何以富国强兵?何以抵御外辱?何以收复中原?”
“至于天机司,其功绩,有目共睹。苏王后之才,更是经天纬地。以女子之身,便不能为国效力吗?这又是哪家的道理?难道在诸位眼中,占卜问卦的方士,都比运筹帷幄的王后,更有资格参与国政吗?”
顾文渊的话,字字珠玑,掷地有声。他引经据典,条理清晰,将李善等人的论点,一一驳斥,说得对方哑口无言。
紧接着,孔明礼也站了出来。他先是向李善,行了一个晚辈之礼,然后才不卑不亢地说道:“李太师,晚生曾亦如您一般,认为古圣先贤之言,一字不可易。但晚生追随王上之后,方才明白一个道理——真正的传承,不在于形式,而在于精神。”
“统一文字,看似是改变了书写的习惯,但实际上,却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能够读懂圣贤之书,理解圣贤之教诲。当天下百姓,无论贵贱,皆能读书识字,明理知义,那将是何等盛世?这,难道不是我辈儒者,毕生追求的‘大同’之境吗?”
“为了达成此等万世之功,牺牲一些我辈士族所谓的‘传统’,又有何妨?若只为了一己之私,便要阻碍万民向学之路,此等行径,与窃国大盗,何异?”
孔明礼的话,更是诛心。他直接将反对者,定性为了“窃国大盗”,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这让许多原本只是跟风附和的官员,脸上都露出了羞愧之色。
有了顾文渊和孔明礼这两位文官领袖的支持,朝堂上的风向,瞬间逆转。那些原本摇摆不定的中间派,纷纷站到了萧辰这边。
李善等旧贵族的代表,脸色变得铁青。他们没想到,自己精心准备的发难,竟然被如此轻易地化解了。
然而,他们并没有放弃。李善冷笑一声,道:“好一个‘窃国大盗’!孔明礼,你休要在这里妖言惑众!就算你们说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新政,会动摇国本!老夫可以断言,政令一出,三月之内,必有大乱!届时,王上您,又该如何收场?”
“是吗?”
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苏婉清从座位上,缓缓站起。她手中,托着一面古朴的铜镜,正是天机镜。
她走到大殿中央,目光直视着李善。
“安国公,你可知,就在你我说话的这片刻,你远在封地的次子,正在召集私兵,串联附近的七家贵族,准备以‘清君侧,诛妖后’为名,起兵造反?”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李善更是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指着苏婉清,颤声道:“你……你血口喷人!”
苏婉清没有理他,只是将手中的天机镜,轻轻一抛。天机镜悬浮在半空中,镜面之上,光华流转,竟然浮现出了一幅清晰的画面。
画面中,一个与李善有七分相似的中年人,正身披铠甲,站在一座城堡的点将台上,对着下面密密麻麻的士兵,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说。演说的内容,与苏婉清所说,一字不差!
“这……这是妖术!是妖术!”李善彻底崩溃了,瘫倒在地,语无伦次。
大殿中的其他官员,更是被这神乎其技的一幕,惊得魂飞魄散。他们看着苏婉清,如同看着一尊真正的神只。
萧辰冷冷地看着瘫倒在地的李善,眼中没有丝毫怜悯。
“安国公,你不是想知道,寡人该如何收场吗?”他顿了顿,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寒冰,“现在,寡人就告诉你。”
“传令给柳青锋,让他不必再等了。影卫司,可以收网了。”
“凡是参与此次叛乱的七家贵族,无论主犯从犯,一律,满门抄斩,不留活口!”
“至于安国公……”萧辰的目光,落在了李善身上,“念你曾为前朝太师,寡人,赐你全尸。今日之内,自裁于府。否则,你的下场,将和你的儿子,一般无二。”
冷酷无情的话语,回荡在承天殿中。那股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让所有心怀异志的人,都感到了刺骨的寒冷。
他们终于明白,坐在王座之上的这个年轻人,不仅仅是一个理想主义的改革者,更是一个杀伐果断的铁血君王。
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新政的风暴,已经掀起。而那些妄图螳臂当车的旧势力,注定要被这股不可阻挡的时代洪流,碾得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