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纸抖的那一下，像有人隔着宇宙轻轻推了她一把。
姜小芽没动，指尖还悬在半空，离那张泛黄贴纸只差一毫米。那贴纸是她小时候从便利店抽奖得来的，印着一只咧嘴笑的卡通猫，边角卷曲，背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别怕”。她记得那天暴雨倾盆，她躲在储藏室门口，听见母亲在屋里和谁争吵，声音尖锐得像玻璃刮墙。她把贴纸按在门缝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一切。如今它却出现在这片虚空中，贴在一道由数据流编织的光路上，像是某种召唤，又像是一道遗嘱。
竹筒袋背在身后，已经变成半透明的装置，表盘亮着“信号强度：满格”，可她知道，这信号不是往外发的，是往回连的——连向那扇塞着电费单的储藏室门。那扇门后，是她人生崩塌的起点，也是所有因果的源头。她曾以为逃离就够了，可命运偏偏把她推回原点，连呼吸的节奏都与记忆重合。
她收回手，从乾坤袋里摸出那块榨汁机残片。
边缘锯齿状，像是从什么庞然大物上硬掰下来的。表面覆着一层灰黑色数据膜，像是洛清寒临死前最后吐出的毒。二维码深陷其中，扭曲变形，像被火烧过的条形码。那是天道碎片，是规则崩解后残留的残骸，本该被封印在九重虚空之外，却因她的执念，被强行拽回现实边缘。
“检测到非法入侵数据，系统启动防护协议。”手腕表盘弹出红字警告，字体猩红，边缘微微颤动，像是在恐惧。
她冷笑：“它都快散架了，还搞什么防护？”
声音不大，却在这片寂静的虚空中激起涟漪。空气像水一样波动，远处的光路微微扭曲，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监听。
话音刚落，残片突然一震，二维码猛地亮起，蓝光刺眼，像极了她大学时在实验室误触的量子纠缠装置。一行小字浮现在空中：
【清洁模式已激活，请输入密码】
姜小芽眯眼。这界面太熟了——跟她大学宿舍楼下那台总卡杯的自动售货机一个德行。蓝底白字，按钮边缘泛着廉价塑料的光泽，连“确认”键都歪了一点。她下意识念出来：“8214。”
那是她大二那年，为了偷喝室友的葡萄汁，蹲在售货机前记下的“万能密码”——其实是机器故障时的默认测试码。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个荒唐的数字会成为开启天道核心的钥匙。
空气静了一瞬。
“嘀。”
绿光闪过，系统提示音响起：【认证通过，启动自检程序】
她愣住。心脏猛地一缩，像被无形的手攥紧。这不只是巧合。天道碎片认得她，不是因为她是“姜小芽”，而是因为她是那个会为了半瓶果汁蹲在机器前记密码的女孩，是那个在暴雨夜把贴纸贴在门缝上的孩子。它记得她的笨拙、她的执拗、她那些微不足道却贯穿一生的习惯。
“行吧。”她把残片往地上一拍，声音不大，却带着决绝，“既然你认这个，那就别装不认识我。”
竹筒袋嗡鸣，表盘数据疯狂滚动，像无数条蛇在玻璃下游走。榨汁机残片开始发烫，灰黑膜像蜡一样融化，露出底下完整的二维码。那图案不再是普通编码，而是由无数微小符文组成的螺旋阵，一圈圈向外扩散，像某种启动指令，又像一场无声的召唤。
【请选择清洁方案】
除垢模式
静音启动
预约榨汁
姜小芽盯着选项，差点笑出声：“开天辟地还能预约？你当是打车软件呢？”
可她没笑出来。笑到一半，喉咙发紧。这些选项太“人”了，太日常了。天道不该是冰冷的规则，而是由无数生活碎片拼成的系统——早餐机的提示音、地铁闸机的“嘀”声、共享单车的定位信号……原来所谓宇宙法则，不过是人类日常的放大版。
她伸手戳了戳“除垢模式”。界面跳转，弹出一行字：
【请输入清洁剂配方】
她没犹豫。前世她最烦洗榨汁机，每次都用小苏打加白醋，倒进去哗啦啦冒泡，渣子全浮上来。那声音像童年夏天的汽水开瓶，带着一种荒诞的治愈感。
她直接在空中划拉：
“Nahco? + ch?cooh → co?↑ + h?o + ch?cooNa”
指尖划过虚空，留下淡蓝色的化学式轨迹，像烟火残影。系统卡了半秒，仿佛在消化这串不属于灵修语系的符号。
【检测到非灵修语系，是否转换为符文阵？】
“转。”她咬牙，“给我转成能炸穿天道的阵法。”
液态代码从残片中喷出，在空中交织成一座透明高塔。塔身布满气泡，每一个都裹着细小的符文，随着反应剧烈翻滚。塔底对准那片灰黑数据膜，一束白光射下。
“嗤——”
像是热铁扎进冰水，黑膜开始溶解。洛清寒的残影从四面八方浮现，扭曲尖叫，可声音刚出口就被气泡吞没。他想逃，可整个空间都被符阵锁死，连数据流都凝固了。
“你们……根本不懂……”他嘶吼，声音像是从破碎的扬声器里挤出来，“我只是想……重启……让一切回到最初……”
“重启个屁。”姜小芽一脚踩在残片上，声音冷得像冰，“你连清洁模式都进不去，还谈什么重置世界线？你根本不是想救谁，你是想抹掉所有让你痛苦的记忆，把世界变成你一个人的温床。”
她抬头，看着那扭曲的残影，忽然笑了：“可你忘了，最脏的不是机器，是人心。你用数据膜覆盖真相，用法则掩盖罪恶，可再高级的系统，也逃不过最基本的清洁程序。”
最后一个气泡炸开，黑膜彻底消失。二维码恢复纯净，浮现出新文字：
【世界线收束功能已解锁】
她喘了口气，抬头看星轨。
光路还在，可已经开始抖动。通往储藏室的通道像被风吹的蜡烛，明灭不定。她知道，这空间撑不了多久。法则改写引发的引力紊乱，正在把一切都往塌陷里拖。时间、空间、记忆，都在崩解的边缘。
她低头，看见墨言留下的积分卡还贴在剑匣残片上。粉色底，奶茶杯图案，背面那行字“给芽芽的第38次生日礼物”已经模糊了。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笑着塞进她手里的东西。那天他说：“以后每喝一杯奶茶，就攒一分，攒够一万分，我就带你去环游世界。”
可她再也没能喝完那一杯。
她一把撕下卡片，塞进榨汁机接口。
“共享单车靠GpS定位，不就是最原始的时空锚？”她 muttered，“老子今天就用民用科技钉住这条路。”
她抽出“网线斩”，剑身裂纹还在渗光。那是南宫翎用千年狐火淬炼的神兵，如今却因过度使用而濒临碎裂。她把剑尖插进积分卡，另一端划过南宫翎之前留下的狐毛——那根毛蹭过地铁闸机，沾着地球的定位数据。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联手时，他从自己尾巴上扯下的最后一根灵毛，说：“留个念想，也留个退路。”
“接上了。”
她闭眼，感受着两股数据流在剑身中交汇——一个是凡人的日常轨迹，一个是妖族的灵脉印记。它们本不该相容，可在这片规则崩坏的虚空里，反而成了最稳定的锚点。
她猛地一挥剑，九道虚影从卡中飞出，每一辆都是共享单车的轮廓，车轮转动，车筐空荡。她将它们沿光路抛出，像钉钉子一样，一辆接一辆扎进虚空。
每钉一辆，星轨就稳一分。
第三辆钉入时，光路边缘开始凝结出熟悉的街景碎片——便利店的霓虹灯、公交站牌上的广告、地铁口飘着的煎饼摊烟雾。
第六辆钉入，空气中飘来一阵熟悉的奶茶香，像是有人刚撕开珍珠杯的封口。
第八辆钉入，她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孩童的笑，像极了小时候的自己。
第九辆飞出时，通道剧烈晃动，差点崩断。她咬破手指，把血抹在剑柄上，最后用力一掷。
鲜血顺着剑身流淌，渗入积分卡，与她的执念、记忆、情感融为一体。
单车虚影轰然嵌入光路尽头，车轮停转。
【检测到地球民用科技介入，时空稳定性+99%】
【锚点部署完成】
她瘫坐在地，后背靠上竹筒袋，喘得像跑了十公里。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滴在残片上，发出“滋”的一声轻响。她看着自己的手，颤抖得不像自己的。可她知道，她不能停。
表盘闪烁，弹出新提示：
【补偿机制启动】
她还没反应过来，最后一辆单车的车筐里，缓缓浮出一卷东西——银白色，皱巴巴，边角卷起，正是她上辈子最爱撕着玩的泡泡纸。她记得那卷纸是母亲买的，说是能缓解焦虑。她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撕几格，听着“啪”的声音，仿佛把一天的委屈都炸碎了。
她伸手想去拿。
泡泡纸突然自己动了，轻轻翻了个角，像是有人从另一头掀了一下。
她的手指僵在半空。
心跳，停了一拍。
远处，光路尽头，那扇储藏室的门缝里，光又闪了一次。
这次，门开了一条缝。
一只手指从里面伸出来，指尖沾着灰，轻轻按在门框上。那手指瘦削、苍白，指甲边缘有熟悉的裂痕——是母亲的手。
姜小芽站起身，一步踏向光路。
她的脚步很轻，却每一步都像踩在时间的节点上。竹筒袋在她背后发出低鸣，像是在提醒她：回去可以，但代价是永远困在那一刻。她知道。可她不在乎。
她只记得母亲最后一次关门时说：“芽芽，妈妈不是不要你，是这个世界……容不下我们。”
现在，她要回去，亲手撕开那层灰膜，告诉母亲——
世界容不下我们，那就我们来改写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