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蚀烂的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麻木而灼热的伤口,腥甜的铁锈味混合着黑泽腐气,在喉间翻涌。晦强忍着这非人的折磨,覆盖暗青鳞片的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幽绿的蛇瞳在吞鬼草籽赋予的夜视之力下,冰冷地穿透骸骨之城弥漫的怨魂灰雾,死死锁定那座最高耸的祭坛。
由三颗巨大无朋的惨白蛇颅骨呈品字形叠垒而成,如同三座白骨山峰,耸立于骸骨之城的中心。颅骨的眼眶空洞深邃,燃烧的磷火并非寻常的幽绿或惨白,而是一种粘稠、污秽、仿佛沉淀了万载血垢的暗红色,如同凝固的污血在燃烧,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怨毒与疯狂。颅骨之间的巨大缝隙,被无数扭曲盘绕的、色泽灰败的蛇类脊椎骨填塞、加固,构成通往祭坛顶部的、陡峭而狰狞的骸骨阶梯。阶梯表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不断分泌黑色粘液的墨绿苔藓,散发出浓烈的腐甜气息。
这便是九目祭坛!其名源于三颗主颅骨那六只燃烧着污血磷火的巨目,以及祭坛顶端平台之上,另外三颗稍小、呈三角方位嵌入平台骨隙之中、同样燃烧着暗红磷火的辅颅!九只污血巨目,如同九颗来自九幽的魔星,冷冷俯瞰着整座骸骨之城,也注视着下方渺小的闯入者。
祭坛下方,黑水汇聚成一方粘稠的、不断冒着腐败气泡的墨池。晦踏着冰冷滑腻、流淌着暗红浆液的黑岩,一步步逼近祭坛边缘。每一步落下,脚下粘稠的黑岩仿佛都传来细微的、饱含恶意的震颤。血脉深处,那源自相柳的诅咒之血,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毒蛇,疯狂地奔涌、嘶鸣!手臂与后背的鳞片灼热滚烫,皮肤下的蝌蚪咒文剧烈游走,几乎要破皮而出!左手中紧握的那截九道血纹指骨,更是滚烫如烙铁,发出细微的嗡鸣,与祭坛顶端那污血磷火的搏动隐隐共鸣!
腐喙无声地落在晦的肩头,枯骨脚爪抓住冰冷的鳞片。幽绿的蛇目磷火在晦的夜视视野中跳跃着,朽骨弯喙无声开合,冰冷的意念带着一丝残酷的催促,刺入他因剧痛而紧绷的意识:
“登……坛……簪……血……心……祭……引……毒牙……”
簪……血……心……祭……
晦的右手,颤抖着伸向颈间。指尖触碰到那根冰凉、粗糙的细骨簪——哑媪留给他唯一的遗物。此刻,它不再是贫瘠岁月里唯一的温暖印记,而是一把即将刺向自身、开启深渊的钥匙。幽绿的蛇瞳深处,最后一丝属于“晦”这个黍离村弃儿的挣扎,如同风中残烛,被滔天的恨意与对力量的渴望彻底吹灭。他猛地攥住骨簪,将其从颈间扯下!
冰冷的骨簪紧握在手心,粗糙的触感如同哑媪枯瘦的手指。晦不再犹豫,覆盖鳞片的双足踏上那滑腻污秽的骸骨阶梯!
“咔嚓……嗤啦……”脚掌踏上覆盖墨绿苔藓的阶梯,粘腻湿滑,如同踩在无数腐烂的蛇躯之上。每一次抬脚,都带起粘连的黑色粘丝。骸骨阶梯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细碎的骨屑簌簌掉落。祭坛顶端,那九只燃烧着污血磷火的巨目,似乎感应到了同源血脉的靠近,暗红的火光骤然炽烈了几分,如同九颗濒临爆发的污秽魔星!
越接近顶端,无形的威压愈发恐怖!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质,每一次呼吸都无比艰难。那低沉而混乱的怨魂嗡鸣,此刻化作了无数恶毒的、饱含恨意的呓语,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耳道,啃噬着脑髓!“恨……禹……杀……杀……杀……血……污……秽……复仇……” 若非吞鬼草籽赋予的夜视之力稳固心神,若非体内奔涌的诅咒之血与之共鸣,晦早已在这灵魂层面的冲击下心神崩溃!
终于,踏上了祭坛之巅!
平台由巨大而平整的蛇类肋骨紧密拼接而成,缝隙间流淌着粘稠的黑色液体,散发出刺鼻的恶臭。平台中央,三颗稍小的蛇颅骨呈三角方位,深深嵌入骨隙之中,空洞的眼眶里同样燃烧着污血般的暗红磷火。三角中心,并非空无一物,而是矗立着一座奇异的骸骨基座。
基座由无数细小的、扭曲盘绕的蛇指骨垒砌而成,色泽惨白,如同无数怨魂被强行糅合、冻结。基座顶端,并非供奉神像,而是悬浮着一物!
其形如弯月,却非玉石象牙,而是一种介于金属与骨骼之间的诡异材质,色泽暗沉如凝固的淤血,表面布满了细密扭曲、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的黑色血管状纹路!尖端锋利无匹,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幽绿寒芒,仅仅是目光触及,便觉神魂刺痛!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致毁灭与剧毒的气息,如同沉睡的凶魔,自那弯月骨牙中弥漫开来,充斥着整个祭坛空间!正是相柳遗骸最核心、最致命的毒力精华——毒牙!
毒牙下方,骸骨基座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刻满了无数细密如蝌蚪、扭曲蠕动、散发着微弱暗红光芒的古老符文。这些符文构成一个复杂而邪恶的法阵,其核心,正是那悬浮毒牙的正下方,一个拳头大小、深不见底的孔洞,如同等待献祭的贪婪之口!
腐喙猛地自晦肩头飞起,悬停在祭坛上空,幽绿的蛇目磷火死死锁定那悬浮的毒牙与下方的献祭孔洞,朽骨摩擦般的意念尖锐如锥:“簪……刺……心……血……入孔……祭……启……融牙……速!”
晦站在骸骨基座前,幽绿的蛇瞳倒映着那悬浮的、散发着毁灭气息的毒牙。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毒牙深处蕴含的、足以蚀穿山岳、污秽江河的恐怖毒力,正如同饥饿的凶兽,渴望着同源血脉的献祭与唤醒!
他缓缓抬起右手,紧握着那根冰凉粗糙的细骨簪。左手,则猛地撕开了胸前褴褛的葛衣,露出下方惨白肌肤上,那一片片冰冷蔓延的暗青蛇鳞,以及鳞片间搏动的心脏位置。
没有犹豫。冰冷的骨簪尖端,抵在了左胸心脏上方,覆盖着新生鳞片的皮肤之上。哑媪枯瘦的面容在脑海中一闪而逝,随即被禹王冰冷的眼神、镇秽司士兵熔化的惨状、姒虎青黑的尸体……尽数碾碎!
一声压抑着极致痛苦的嘶吼从晦紧咬的、不断渗血的齿缝间迸出!他双臂肌肉贲张,用尽全身力气,将冰冷的骨簪,狠狠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利刃穿透鳞片与皮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剧痛如同火山爆发!但比剧痛更强烈的,是一种源自血脉的、诡异的悸动!骨簪精准地刺入心口上方寸许,并未直接洞穿心脏,却刺破了一条重要的血脉!滚烫的、色泽暗青近黑、带着诡异粘稠质感与刺鼻腥甜气息的毒血,如同找到了宣泄的洪口,瞬间自伤口狂涌而出!
晦的身体剧烈颤抖,几乎站立不稳。他强撑着,用尽最后的气力,将被毒血迅速染成暗青色的骨簪,连同喷涌的、蕴含着他生命本源与诅咒之血的毒血洪流,狠狠对准骸骨基座中央那深不见底的献祭孔洞,插了下去!
骨簪与毒血接触到献祭孔洞的刹那,如同滚油泼入冰水!刺耳欲裂的腐蚀声伴随着冲天而起的、粘稠如实质的暗红血光骤然爆发!整个祭坛平台剧烈震动!刻满蝌蚪咒文的骸骨基座,其上所有符文瞬间被点亮,爆发出妖异的暗红光芒!光芒如同活过来的毒蛇,沿着基座表面疯狂游走、汇聚,最终全部涌入那根插入孔洞的、被毒血浸透的骨簪!
悬浮于基座上方的毒牙,骤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其表面那些如同活物般蠕动的黑色血管状纹路瞬间暴涨、凸起!幽绿的尖端光芒大炽,如同九幽魔眼睁开!一股庞大无匹、冰冷刺骨又带着毁灭气息的吸力,自毒牙深处轰然爆发,瞬间锁定了下方插着骨簪的晦!
晦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那吸力从躯壳中硬生生扯出!插在胸口的骨簪仿佛成了连接他与毒牙的桥梁,他体内的诅咒之血、他的生命精元、他的魂魄碎片……一切的一切,都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地顺着骨簪,被那贪婪的毒牙吞噬、吸收!
剧痛!撕裂灵魂的剧痛!比鳞片破体、比舌尖蚀烂更甚千倍万倍!晦的身体如同狂风中的枯叶般剧烈抽搐、扭曲!覆盖鳞片的皮肤下,那些蝌蚪咒文如同沸腾的毒虫,以前所未有的狂暴姿态蠕动、增殖、膨胀!它们不再满足于手臂与后背,如同黑色的瘟疫,沿着脖颈,向着他的脸颊、胸膛、腰腹……疯狂蔓延!所过之处,皮肤寸寸崩裂、翻开,露出下方暗沉发青的血肉,无数细密、坚硬、边缘锋利的暗青色蛇鳞,如同雨后春笋般,争先恐后地钻出、覆盖!
更恐怖的变化,发生在下半身!
自腰腹以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万载寒冰包裹着烧红烙铁的诡异感觉猛然爆发!双腿的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脆响,仿佛在被无形的巨力强行拉伸、扭曲、重塑!肌肉与筋膜被撕裂、重组!覆盖腿部的衣物瞬间被膨胀的躯体撑破、化为飞灰!在晦因剧痛而扭曲的视线中,在夜视之力的清晰呈现下,他惊恐地看到——自己的双腿,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融合、拉长!皮肤被新生的、更大更厚的暗青色鳞片迅速覆盖!脚掌的骨骼在变形、延伸,化为覆盖着厚重鳞片的、冰冷有力的蛇尾末端!
蛇尾! 相柳血脉彻底显现的异化之征!
就在蛇尾成型的刹那,悬浮的毒牙仿佛吸足了同源的血祭之力,猛地爆发出一圈粘稠如墨的黑色光环!光环瞬间扩散,扫过整个祭坛!晦插在献祭孔洞中的骨簪,连同其内蕴含的哑媪最后一丝微温的印记,在这毁灭性的黑环冲击下,如同沙塔般瞬间化为齑粉!只余下一点细微的、带着哑媪气息的微光尘埃,被冲击波卷起,飘散在污秽的空气中。
同时,那毒牙化作一道暗沉如血的流光,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蛇,朝着因剧痛与异变而僵直在原地的晦,激射而来!
没有实质的撞击声!那暗血流光如同虚幻之物,瞬间没入了晦的胸膛——那骨簪刺入、仍在流淌毒血的伤口之中!
晦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向后弓起!幽绿的蛇瞳瞬间被无边的血色淹没!一股冰冷、狂暴、充满无尽毁灭欲念的洪流,裹挟着相柳陨落时滔天的恨意与剧毒,如同决堤的九幽血海,自胸口伤口处轰然冲入他的四肢百骸,疯狂冲刷、侵蚀、融合着他残存的意识与躯体!
识海之中,九首相柳那遮天蔽日的恐怖虚影轰然降临!九双燃烧着污血磷火的巨大蛇瞳,如同十八轮来自地狱的冥月,冰冷无情地俯瞰着他渺小的灵魂!一个宏大、混乱、充满绝对毁灭意志的咆哮,如同万钧雷霆,狠狠碾过他的意识:
“恨——!禹——!毁——!杀——!”
相柳的意志!如同苏醒的远古凶魔,借助毒牙与血祭的桥梁,要彻底吞噬、占据这具同源的躯壳!
晦残存的意识如同怒海狂涛中的一叶扁舟,瞬间被这毁灭的意志洪流冲得支离破碎!剧痛、异化、灵魂撕裂……一切感知都模糊了,唯有那滔天的、足以焚尽天地的恨意,如同最炽烈的毒焰,彻底点燃了他魂魄深处最后一点属于“晦”的执念——对禹王及其孽裔的刻骨之恨!
一声非人非兽、混合着晦自身嘶哑与相柳狂暴的咆哮,自晦那布满新生鳞片、扭曲变形的喉咙中炸响!他布满暗青蛇鳞、正急剧异化的身躯猛地挺直!覆盖着厚重鳞片的粗壮蛇尾狠狠拍打在骸骨祭坛之上,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碎石与骨屑飞溅!
幽绿的蛇瞳深处,属于“晦”的最后一丝清明,如同风中残烛,在相柳毁灭意志的冲击下摇曳欲灭,却死死坚守着一点冰冷的、名为“复仇”的幽焰!他猛地抬起双臂——那已彻底化为覆盖暗青鳞片、指尖锋利如爪的魔臂——狠狠抓向自己剧痛翻滚的胸膛!仿佛要将那侵入的相柳意志与毒牙之力,连同自己残存的人性,一并撕扯出来!
“力量……给我!” 晦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两块生锈的金属在血泊中摩擦,却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决绝,“以恨为引……以身为器……尽屠禹裔……毁……尽……毁!”
祭坛顶端,污血磷火疯狂摇曳,将晦那半人半蛇、痛苦挣扎又充满毁灭气息的扭曲身影,投射在骸骨之城的无尽黑暗之中。融合已经开始,代价已然付出。这污秽之子,正将自己的一切,连同那根象征最后温情的骨簪,彻底献祭给复仇的深渊,化为相柳归来的第一柄……淬毒之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