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七点半。
洛杉矶,比弗利山庄。
Spago餐厅, wolfgang puck的旗舰餐厅。
陆远预订了二楼的私人包间。这里有一个独立的露台,可以俯瞰楼下花园里的橄榄树,和远处日落时分被染成紫色的天空。
桌上已经坐着几个人。
陆远坐在主位。他换了一件深灰色的羊绒衫。
文森特·凯恩坐在他的左手边。他没有换衣服。
编剧莎拉·詹金斯坐在文森特旁边。她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衬衫和牛仔裤,金色的头发梳理过了,但黑框眼镜依然有些脏。她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双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伊森·克罗夫特坐在陆远的右手边。他换了一套深棕色的休闲西装,里面是一件黑色的衬衫,没有打领带。他看起来比白天要放松一些,手里端着一杯苏格兰威士忌。
七点三十五分。
安雅·索恩到了。
她穿了一条银色的、紧身的亮片连衣裙,裙摆很短,露出了她修长而肌肉线条分明的大腿。她的脚上是一双极细跟的黑色高跟凉鞋。她的铂金色短发被打理得一丝不苟,化了烟熏妆,灰绿色的眼睛看起来更加深邃。她走进包间,像一道闪电划破了这里相对平静的空气。
她直接在伊森旁边的空位上坐下。
“我迟到了吗?”她问。
“没有。时间刚好。”陆远说。
侍者开始上菜。
晚餐的前半段,几乎是在沉默中度过的。只有刀叉碰撞盘子的声音。
文森特·凯恩在吃东西。莎拉在吃东西。伊森在喝酒。安雅也在喝酒。
陆远放下了刀叉。
“从明天开始,”他说,“这个项目,将进入为期一个月的‘静默期’。”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看向他。
“在这一个月里,我们不会有任何公开的筹备活动。剧组不会成立,也不会有任何选角或者勘景的消息传出去。”
“伊森,安雅,”陆远看着他们,“你们需要消失。从公众视野里,彻底消失。”
“你们的经纪人会对外宣布,你们因为个人原因,需要休假一段时间。我会安排一架飞机,送你们去一个地方。在那里,你们要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完全封闭式的训练。”
“什么训练?”安雅问。
“体能训练,格斗训练,还有,最重要的,‘无重力环境’模拟训练。”陆远说,“剧本中,有大量的场景,发生在零重力或者微重力环境下。我需要你们的身体,提前适应并记住那种感觉。不是表演出来,而是让它成为你们的本能。”
“至于在哪里……”陆远说,“你们去了就知道了。”
伊森·克罗夫特看着陆远,他没有说话,但眼神里,有某种东西,被点燃了。他活了四十五年,拍了几十部电影,从未有过哪个项目,是用这种方式开始的。
“莎拉。”陆远又看向了女编剧。
“嗯?”莎拉有些紧张地应了一声。
“我给你订了机票。明天出发,去日内瓦。”陆远说。
“日内瓦?”
“对。欧洲核子研究中心(cERN)。”陆远说,“我会为你安排最高权限的参观许可。你会在那里,待两周时间。和那里的物理学家聊一聊。看看他们是怎么寻找‘上帝粒子’的,也看看真实的大型强子对撞机,长什么样。”
“我希望你能把那些最前沿的、真实的科学细节,融入到你已经写好的故事里。让它在哲学思辨的基础上,拥有坚硬如铁的科学内核。”
莎拉·詹金斯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她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去cERN采风,这对于一个科幻编剧来说,是一个梦寐以求的机会。
“文森特。”陆远最后,看向了导演。
“我哪儿也不去。”文森特·凯恩开口了,“我讨厌旅行。”
“你不用去任何地方。”陆远说,“接下来的一个月,你会和全世界最好的概念设计师、视觉特效总监和美术指导,一起待在这里。”
“我会把工业光魔(ILm)和维塔数码(weta digital)最顶尖的团队,都请到洛杉矶来。他们会和你一起,搭建起整个电影的视觉雏形。你需要做的,就是把你的噩梦,你的幻想,你脑子里所有疯狂的念头,都告诉他们。然后,让他们变成肉眼可见的东西。”
“而我,”陆远端起了面前的酒杯,“会为这一切,付钱。”
包间里,一片寂静。
桌上精美的菜肴,还冒着热气。
但已经没有人关心它们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沉重。
陆远描绘的,不是一部电影的制作流程。
那是一个疯狂的、不计成本的、旨在创造一个全新世界的蓝图。
伊森·克罗夫特忽然笑了一声。
他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威士忌。
“敬疯狂。”他说。
安雅·索恩举起了她的香槟杯。
莎拉·詹金斯有些笨拙地,也举起了自己的水杯。
文森特·凯恩看着他们,犹豫了一下。最后,他也端起了那杯他一直没碰过的红酒。
陆远举起自己的杯子,和他们,在空中,轻轻地碰了一下。
“不。”
他说。
“敬奇迹。”
…………
Spago餐厅外,代客泊车的服务生开来几辆车。
伊森·克罗夫特和他那辆老旧的保时捷911。安雅·索恩和她的黑色路虎揽胜。莎拉·詹金斯叫了一辆优步。
没有人再多说什么。
他们只是各自上车,然后汇入比弗利山庄夜晚流光溢彩的车河里,消失不见。
陆远和文森特·凯恩是最后离开的。
那辆黑色的奔驰S级,安静地滑行在圣莫尼卡大道上。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文森特·凯恩打破了沉默。
“知道。”陆远回答。
“五亿美金。你知道这笔钱,可以在非洲,养活一个国家一整年。”
“知道。”
“你像一个闯进赌场的疯子,把所有的钱,都押在了一个根本没人知道是什么的数字上。”
“那个数字,叫未来。”陆远说。
车厢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直到车子开回夏特蒙特庄园酒店。
车门打开。
陆远正准备下车。
“陆先生。”文森特·凯恩叫住了他。
陆远回头。
“明天早上九点。”文森特·凯恩说,“来我的工作室。我给你看点东西。”
然后,他示意司机开车。
黑色的奔驰,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清晨六点。
范奈斯机场,私人停机坪。
天还没完全亮。东边的天空,透出一点点鱼肚白。空气很冷。
一架湾流G700的舷梯下,站着两个人。
伊森·克罗夫特。他只背着一个简单的旅行包,穿着一件连帽卫衣和牛仔裤,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安雅·索恩。
她穿了一身灰色的、剪裁合体的运动套装,脚上是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妆,铂金色的短发有些凌乱。她看起来像一个准备去晨跑的女大学生,而不是好莱坞的新星。她身上有一种未被驯服的、原始的动物性。她也在看着那架飞机,眼神里没有好奇,只有一种即将进入捕猎状态的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