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桥梨奈忽然笑了。
和之前那个礼节性的笑容不同。这次的笑更真实，也更复杂。
“陆先生，”她说，“您真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她的笑容已经表明了她的选择。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和服的下摆。
“时间不早了，我就不打扰陆先生休息了。”她对着陆远，微微躬身，“关于电影的后续，我很期待。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说完，她又看了一眼依然跪坐在地上的雪奈。
然后，她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渡边健如蒙大赦，也立刻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对着陆远又是几个九十度的鞠躬。
“陆先生！那……那我也先告退了！您好好休息！有任何事情随时吩咐！”
说完，他也慌不择路地退了出去，几乎是落荒而逃。
…………
西宝公司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十几个编剧围坐在一张长桌旁，每个人面前都放着厚厚的一沓资料。
桌子中央的白板上，用不同颜色的马克笔画满了杂乱的思维导图和人物关系线。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咖啡、香烟的味道。
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站在白板前，他是这次编剧团队的负责人，也是东洋电影界获得过最高奖项的泰斗级人物，名叫黑泽敏。
“不够！还是不够！”黑泽敏用马克笔重重地敲击着白板，“人物的动机依然很单薄！我们需要的不是一个脸谱化的英雄，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他的过去是什么？他的恐惧是什么？这些，我都没有看到！”
一个年轻的编剧举起手：“黑泽老师，关于主角的童年阴影，我们设计了三个版本……”
“三个版本都扔掉！”黑泽敏打断他，“都是陈词滥调！被霸凌？父母离异？能不能有点新的东西？我要你们去生活！去观察！去挖掘人性最深处的黑暗和光明！”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这就是西宝公司的工作方式。为了一个好剧本，他们可以把自己关在会议室里，几天几夜不睡觉，直到榨干脑子里的最后一丝灵感。
……
三天后，东京。
陆远从酒店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银座街道。这是一个和北海道截然不同的世界。高楼林立，霓虹闪烁，人群像是潮水，永不停歇地涌动着。
房间的门铃响了。
陆远打开门。
高桥梨奈站在门外。
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长款风衣，里面是白色的高领毛衣和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白色的平底鞋。头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脸上没有化妆，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她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国民级的女演员，更像一个气质温婉的邻家姐姐。
“上午好，陆先生。”她笑了笑，“准备好了吗？今天的东京之旅。”
“当然。”
两人并肩走出酒店。
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们第一站去哪里？”陆远问。
“嗯……”高桥梨奈歪着头想了想，“先带你去个好地方吧。”
她带着陆远，拐进了一条小巷。
巷子很窄，两旁都是些看起来很有年头的居酒屋和料亭。走到底，是一家毫不起眼的寿司店。店面很小，只有一块洗得发白的蓝色暖帘挂在门口。
“就是这里了。”
高桥梨奈拉开暖帘，走了进去。
店里只有吧台前的七八个座位。一个头发全白的老爷爷，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色工作服，正在吧台后面专注地捏着寿司。
看到高桥梨奈进来，老爷爷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
“梨奈，你来啦。”
“小林爷爷，好久不见。”高桥梨奈很自然地在吧台前坐下，然后拍了拍身边的座位，“陆先生，请坐。”
“这位是？”小林爷爷的目光落在陆远身上。
“我的……一位很重要的朋友。”高桥梨奈说。
“欢迎光临。”
没有菜单。小林爷爷根据当天最新鲜的食材，为他们一道一道地捏着寿司。
海胆寿司，入口即化，带着大海的鲜甜。
金枪鱼大腩，油脂丰腴，像雪花一样在舌尖融化。
星鳗寿司，刷着秘制的酱汁，口感软糯。
每一贯寿司，都是一件艺术品。
“小林爷爷的店，开了五十年了。”高桥梨奈一边吃，一边小声对陆远说，“从我小时候起，爸爸就经常带我来。这里的味道，一点都没变。”
“很好吃。”陆远说。
吃完寿司，高桥梨奈带着陆远，去了浅草寺。
这里游客很多，到处都是拍照留念的人。他们穿过挂着巨大红色灯笼的雷门，走在长长的仲见世商业街上。街道两旁是各种卖纪念品和小吃的老店。
高桥梨奈买了一份人形烧，递给陆远一半。
“尝尝看，热的才好吃。”
红豆馅的糕点，甜而不腻。
他们在正殿前，学着其他游客的样子，往功德箱里投了香油钱，然后摇响挂着粗大麻绳的铃铛，双手合十，祈福。
之后，他们又去求了签。
高桥梨奈抽到的是“大吉”。她看着签文，脸上露出孩子般开心的笑容。
陆远抽到的，也是“大吉”。
“看来我们运气都很好呢。”高桥梨奈笑着说。
离开浅草寺，已经是下午。
他们沿着隅田川散步。河面上，有观光船缓缓驶过。不远处的晴空塔，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光。
“我刚出道的时候，很不顺利。”高桥梨奈忽然开口，“试镜失败了很多次，也演了很多年没有一句台词的龙套角色。那时候，我经常一个人来这里，看着晴空塔，告诉自己不能放弃。”
她转过头，看着陆远。
“陆先生呢？你的过去，是什么样的？”
“我的过去？”陆远看着河面，“一个普通的程序员，每天对着电脑写代码。”
“真的？”高桥梨奈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惊讶。
“真的。”
“完全无法想象。”她说，“你和那些It行业的人，给我的感觉完全不同。”
“有什么不同？”
“你身上有一种……很危险的气息。”高桥梨奈说，“像一只蛰伏在黑暗里的猛兽。平静，但随时可能亮出爪牙。”
“是吗。”陆远说。
“雪奈那孩子，最近怎么样？”他又问。
“她很努力。”高桥梨奈说，“我给她请了最好的表演老师，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所有时间都在练习。老师说她进步很快，是一块璞玉。有时候看着她，就像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两人就这么走着，聊着。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
东京的夜晚，比白天更加璀璨。无数的灯光亮起，把这座城市装点成一个不夜城。
“我带你去个地方。”高桥梨奈说。
她带着陆远，来到了一家隐藏在箱根山里的私人温泉会所。
这家会所不对外营业，只接待拥有特殊会员资格的客人。这里没有大堂，没有前台，只有一个穿着和服的老管家，在门口安静地等候。
穿过一条长长的、由竹林和石灯笼点缀的小径，他们来到了属于自己的独立院落。
院落里，有一个露天的私人温泉池。
池子用黑色的火山岩砌成，旁边是一棵枝干虬曲的枫树。虽然已经入秋，但枫叶还没有完全变红，呈现出一种斑驳的、从绿到黄再到浅红的渐变色。
月光很好，像水一样洒下来，照在温泉水面上，泛起粼粼的波光。
空气里，有淡淡的硫磺味道，和山间植物的清香。
“我先去换衣服。”高桥梨奈说。
她走进房间。
陆远也在另一个房间换好了浴衣。当他走进温泉区的时候，高桥梨奈已经等在那里了。
她也穿着浴衣，是深蓝色的。湿漉漉的黑色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脖颈。她没有下水，只是坐在池边的岩石上，把一双白皙的小腿浸在水里，轻轻地晃动着。
看到陆远过来，她抬起头，笑了笑。
月光照在她刚出水的脸上，皮肤像上好的羊脂白玉，泛着一层柔润的光。
“不下来吗？”陆远问。
“就来。”高桥梨奈应了一声。
她从岩石上站起身，解开浴衣的带子。深蓝色的浴衣从她肩上滑落，堆叠在脚边。然后，她走下台阶，缓缓步入水中。
温泉水没过她的脚踝，小腿，膝盖，大腿……最后是腰腹。温热的泉水拥抱着她的身体，水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
她走到陆远面前，在他身边停下。
两人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水面之下，他们都没有动。
“陆先生。”高桥梨奈开口。
“嗯。”
“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