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
卧室里,一片安静。只有两人平稳的呼吸声,在黑暗中交织。
陈静姝早已因为体力耗尽,沉沉地睡去。她侧着身,像一只温顺的猫,蜷缩在陆远的臂弯里,睡颜安详而满足。
陆远却毫无睡意。
他单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陈静姝光滑的背脊。他看着窗外那轮清冷的、残月般的月牙,思绪却早已飘到了千里之外。
“叮咚。”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呼吸声掩盖的震动。
陆远小心翼翼地,抽出被陈静姝枕着的手臂,拿过了手机。
是安娜·李发来的信息。一张图片,和一句话。
他点开图片。
那是一个用各种废料拼凑成的、怪异而扭曲的建筑模型。焦黑的木块,锋利的碎玻璃,锈蚀的铁丝……这一切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充满了“破坏感”和“不稳定性”的、城市的雏形。
陆特的目光,在这张图片上,停留了整整一分钟。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具深意的笑容。不是那种面对女人时的、带着征服欲和荷尔蒙的笑,而是一种棋手找到了知音,或者说,上帝看到了自己最满意的作品雏形时,那种充满了智性快感的、赞许的微笑。
“我找到了你的‘虚空之城’的……第一道伤痕。”
他看着安娜·李发来的这句话,无声地笑了。
这个女孩……
她不仅是天才。
她是个疯子。
一个能理解我,甚至比我自己,更理解我想要什么的疯子。
他以为,他给弗兰克·盖里的,是一个命题。现在他才发现,安娜·李交上来的,是一首诗,一首关于文明、毁灭与重生的残酷的史诗。
他几乎可以预见到,当这座充满了“伤痕”的城市,真实地矗立在内华达的沙漠中时,会给这个世界,带来怎样巨大的震撼。
他找到了回复的输入框,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击着。
他没有回复任何赞美或者肯定的词语。
他只发过去了一句话。
“伤痕,是神性的勋章。”
“明天,来片场。我需要你,和我一起,看着这座城市,从废墟里,站起来。”
发送完毕。
他放下手机,重新躺了回去。他看了看身边熟睡的陈静姝,那张在睡梦中都带着一丝恬静笑意的脸庞。
他的心中,一片宁静。
一个,是在现实的权力中心,为他筑起最坚实港湾的女人。
一个,是在虚拟的梦想国度,为他铸造不朽神话的女孩。
他的人生,因为这些女人的存在,而变得无比完整。
他俯下身,在陈静姝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晚安吻。
然后,闭上了眼睛。
次日清晨,陈静姝家中。
陆远是被一阵食物的香气唤醒的。
不是酒店早餐那种标准化的、混杂着黄油和咖啡的香气,而是一种更温暖、更质朴的味道。是小火慢熬的米粥,散发出的、带着米粒清甜的蒸汽;是小葱被切碎后,与滚烫的热油相遇时,迸发出的、瞬间占领整个空间的焦香。
他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身侧的床铺,已经空了,但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体温和一缕熟悉的、淡淡的馨香。
阳光透过没有完全拉严的窗帘缝隙,在木地板上,投下了一道明亮的光带。
他坐起身,没有立刻下床。而是靠在床头,安静地,听着从厨房方向传来的、细微的声响——那是刀刃和砧板接触时,发出的、富有节奏感的“笃笃”声;是锅铲和铁锅碰撞的、清脆的“叮当”声;是水龙头被打开又关上时,那“哗哗”的水流声。
这些声音,普通,琐碎,却像一首最动听的交响乐,将他从昨夜那场充满了激情与占有的梦境中,彻底拉回到了一个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属于“家”的早晨。
陆远掀开被子,下了床。他没有去找自己的衣服,而是很自然地,从主卧的衣帽间里,拿出了一件男士的真丝睡袍。那是陈静姝为他准备的。颜色是沉稳的深灰色,质感极好,显然价格不菲,而且,是全新的。
他穿上睡袍,赤着脚,循着香气和声音,走向厨房。
厨房的玻璃移门没有关。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正背对着他,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
陈静姝。
江城的市长,那个在无数会议上言辞犀利、运筹帷幄的女人,此刻,正系着一条浅蓝色的、带着小碎花图案的围裙,站在灶台前,认真地,煎着两个荷包蛋。
她身上还穿着昨晚那套藕荷色的丝质睡衣,柔顺的长发被她用一根筷子,随意地,盘在了脑后。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她光洁优美的脖颈上,随着她颠锅的动作,微微晃动。
阳光从厨房的窗户洒进来,给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毛茸茸的金边。那画面,美好得,不似人间。
她显然是全身心地投入在做早餐这件事上,以至于陆远已经站到了她的身后,她都毫无察觉。
“市长同志亲手做的早餐,我是不是应该付钱?”
陆远从她身后,伸出手臂,环住了她的腰。他将下巴,轻轻地,搁在她的肩膀上,鼻尖,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脸颊。
突如其来的拥抱和耳边的声音,让陈静姝吓了一跳。她的身体猛地一颤,手里的锅铲差点掉进锅里。
“你……你什么时候起来的?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她嗔怪道,脸上瞬间飞起了两抹红霞。她试图挣扎一下,但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却收得更紧了。
“在你决定给这两个蛋翻面的时候。”陆远说,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她发间的香气,“不过,我没打算付钱。我准备用我自己来抵债,给你当一辈子的小工,随叫随到,怎么样?”
这番带着些许无赖,却又无比甜蜜的情话,让陈静姝彻底没了脾气。她停下了手上所有的动作,任由锅里的荷包蛋在小火上“滋滋”作响,将自己的身体,完全放松地,靠在了他宽阔的胸膛里。
“油嘴滑舌。”她小声地说,嘴角却忍不住,向上扬起了一个无比幸福的弧度。“快松开,蛋要煎老了。”
陆远听话地松开了她,但没有离开。他就那么站在她的身后,像个监工一样,看着她将两个煎得恰到好处的溏心蛋盛进盘子里,又将熬得粘稠软糯的白粥盛进碗里。
“我很多年……没有给人做过早餐了。”她一边忙碌,一边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
“那我真是荣幸之至。”陆远说。
“以前,我还在上学的时候,经常给我爸做。”她将早餐端到餐桌上,又从蒸锅里拿出了两个热气腾腾的肉包,“他总说,我做的白粥,比外面任何一家五星级酒店的都好喝。”
“我相信。”陆远走到餐桌前坐下。
一顿非常简单的中式早餐。一碗白粥,一个荷包蛋,一个肉包,还有一小碟她自己腌制的、爽口的酱黄瓜。
陆远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放进嘴里。米粒已经被熬煮得完全化开,口感绵密顺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大米本身的清甜。
是真的很好喝。
“怎么样?”陈静姝在他对面坐下,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像个等待老师评价成绩的学生。
“比五星级酒店的好喝。”陆远认真地点了点头。
陈静姝终于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明媚的笑容。那一瞬间,她仿佛又变回了相框里那个扎着马尾、穿着白衬衫的、不谙世事的大学女生。
两人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吃着这顿迟来了许多年的早餐。
餐厅里,只有勺子和碗碰撞的轻微声响。阳光透过窗户,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这种感觉,很安宁,也很踏实。仿佛他们不是刚刚才确认关系的情人,而是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十年、二十年的、最普通的老夫老妻。
吃完早餐,陆远去换上了昨晚就让秦岚派人送来的、全新的衣服。而陈静姝,也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适合去市政府上班的职业套裙。
当两人一同站在玄关准备出门时,陈静姝很自然地,从鞋柜里拿出另一双男士皮鞋的鞋套,递给了他。然后,又伸出手,无比自然地,为他整理了一下衬衫的领带。
“今天要去哪?”她问,仰着头看着他。
“去一趟美国。”陆远说,“那边,还有一点事情要处理。”
他指的是,去见安娜·李。
陈静姝的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闻的失落,但随即,便被她很好地掩饰了过去。她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给我发个信息。”
“好。”
陆远看着她,看着这个即将奔赴自己战场的女人。
他俯下身,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告别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