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门,在金敏俊身后,被朴志勋无声地关上了。
那扇厚重的胡桃木门,像一道闸门,隔开了两个世界。门外,是朴志勋那张写满了恭谨与本分的脸。门内,是足以压垮任何人的、沉默的重量。
金敏俊的呼吸,有些不稳。
他面前的这个中国男人,太过年轻。年轻到让他感觉自己的年龄和资历,都像一个廉价的笑话。
对方只是坐在那张巨大的、由整块黑色花岗岩打磨而成的会议桌的主位上,背对着窗外那片壮丽如油画的日落。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没有起身,甚至没有做出一个象征性的欢迎手势。
仿佛金敏俊不是一位需要郑重接待的客人,而是一份恰好在这个时间点,被送到他面前的外卖。
“金社长,”陆远开口了,他的韩语发音,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机器合成般的精准,却又没有任何语调的起伏,“让你久等了。”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客套,但金敏俊听不出任何歉意。那更像是一种程序化的告知,告知他,等待,是他在这场会面中,应有的状态。
金敏俊握了握拳,指甲陷进掌心的肉里,带来些许刺痛,让他保持着清醒。他拉开陆远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动作,比他预想的,要僵硬一些。
“不久,”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神话娱乐的总部,风景很好。”
他试图寻找一个平等的开场白,哪怕这平等只是表面的。
陆远似乎没有听懂他话语中的潜台词,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
他向前伸出手,并非为了与金敏俊握手,而是从桌上的一个银质盒子里,取出了一支雪茄,然后拿起一个同样精致的雪茄剪,不紧不慢地,剪掉了雪茄的头部。整个过程,他的目光,都没有离开手中的那支深褐色的、散发着醇厚香气的烟卷。
“朴总监已经把你的情况,都告诉我了。”
陆远终于抬起眼,看向金敏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就像两片冰封的湖面。
他将那句金敏俊准备了无数应对方案的、关于“大中华区代言合作”的开场白,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所以,我们省去那些不必要的客套,直接谈谈价格吧。”
金敏俊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是空白的。他准备的所有谈判策略、对合作细节的设想、关于“永恒少女”未来的宏伟蓝图,都在这一刻,变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湿漉漉的废纸。
“价格?”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像是没有理解这个词的含义。
“对,价格。”陆远将那支未点燃的雪茄,放在了桌面的水晶烟灰缸上,“你的公司,Star Forge娱乐,包括你精心培养的那些女孩,我一次性买断。”
那句从对方嘴里吐出的“买断”,像一颗生锈的、冰冷的铁钉,精准地,钉进了金敏俊的自尊心。
他感觉到一阵血气,往头顶上涌。他的脸颊,开始发热。这不是谈判。这是羞辱。
“陆先生,我想你搞错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维持着一个资深制作人最后的体面,“我是来谈合作的。关于‘永恒少女’和‘新肤’系列的品牌代言合作。”
“我知道。”陆远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的、近乎于无的弧度。那弧度里,带着一丝冷冷的、居高临下的嘲弄。
“但这没意义。”
他抬起手,指向了窗外。
“金社长,从这里看下去,能看到你的公司吗?”
金敏众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巨大的落地窗外,整个首尔,尽收眼底。街道像蜘蛛网,汽车像甲虫。而在远处那片密集的、如同积木般的建筑群里,他根本无法分辨出,哪一座,是自己那个奋斗了二十年的、破旧的小楼。
“Star Forge,很像你在首尔这座城市里的位置。它存在,但没有人能看清它。它很脆弱,一阵不大不小的金融风暴,就能让它从地图上消失。”陆远的声音,依旧平静,“而我,没兴趣给一艘正在沉没的船,扔一个救生圈。”
他收回手,身体向后,靠在了宽大的真皮座椅里。
“我习惯,直接买下整片海洋。”
金敏俊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死死地盯着陆远,眼睛里,燃烧着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般的火焰。
“所以,陆先生是觉得,用钱,就能买到一切吗?买到才华?买到梦想?”
“不。”陆远摇了摇头,“我从不买梦想。我只买实现梦想的‘工具’。”
他的目光,扫过金敏俊那张涨红的脸,就像在审视一件待售的商品。
“而现在,金社长,你和你的女团,就是摆在我面前的‘工具’。”
空气,仿佛凝固了。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地站在房间角落阴影里的秦岚,向前,走了一步。
她将一个薄薄的、黑色的文件夹,轻轻地,放在了金敏俊面前的桌子上。
然后,一言不发地,退回了原位。
金敏俊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文件夹上。他没有去碰它。他知道,那里面,装着的,是他最后的、也是最不堪的底牌。
或许是他和某个女练习生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或许是他为了给公司续命而做的那些游走在法律边缘的假账,又或许,是某些他自己都已经快要忘记的,肮脏的交易。
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对方连看,都懒得让他看。他们只是把这个东西放在这里,作为一个安静的、却拥有无穷威力的威胁符号。
金敏俊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引以为傲的才华,他坚持了半生的梦想,在这个男人面前,就像一个笑话。
“你的公司,你的债务,你的那些见不得光的麻烦,我都会处理。”陆远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我会给你,一亿美金。”
金敏俊的瞳孔,收缩了一下。这个数字,远超他的预期。足以让他还清所有债务,下半生都过上富足无忧的生活。
“但是,”陆远话锋一转。
“Star Forge这个品牌,会彻底消失。它旗下的所有练习生、工作人员、资产,都将被清算解散。”
“除了‘永恒少女’。”
“她们五个人,将成为神话娱乐的签约艺人。而你,金敏俊先生,”陆远看着他,说出了最后的判决,“你将不再是什么狗屁社长。你会被聘为神话娱乐韩国分公司的‘首席制作人’,级别和朴志勋一样。你只负责内容创作,专心去做你擅长的事情。至于公司的经营、艺人的合约、市场的推广……这些,都与你无关。”
金敏俊瘫倒在椅子上。他失去了一切。他的公司,他的权力,他作为老板的自由。
但他,又似乎得到了一切。一个更大的平台,一笔他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以及,一个可以抛开所有烦恼、只专心于创作的……机会。
这是一个魔鬼的交易。
他想。
“我……需要时间考虑。”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说道。
“你没有时间。”陆远从桌上拿起那份朴志勋早已准备好的收购协议,推到了他的面前。
“签了它。现在。”
“或者,朴总监会送你下去。然后,明天早上,你会看到Star Forge破产清算的新闻。你的那些女孩,会被无数饿狼分食。而你,会背着一身的官司和债务,被所有人遗忘。”
陆远站起身,走到了落地窗前,背对着他,看着窗外那即将被夜色吞噬的、最后的晚霞。
“选择吧,金社长。”
“是成为我‘神话’里,一个有价值的齿轮。还是,成为历史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