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许久之后,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但那声音却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令的干涩与颤抖,“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里是华国,不是日本。这里的权力结构、历史传统、政治生态……比你想的要复杂一百倍,一千倍。”
“我没有任何背景,没有任何派系支持,我只是一个……侥幸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孤独的理想主义者。”
“我知道。”陆远点了点头,他的眼神,平静得如同深邃的湖面,“但这些,都不重要。”
“你需要的一切——人脉、资金、舆论、乃至兵不血刃地清除所有障碍的‘武器’……我都可以给你。”
“就像,当初我给相良千雪的那些一样。甚至,更多。”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无可辩驳的、令人信服的魔力。
“静姝,你要明白。对我而言,让一个人登上权力之巅,与让一个App登上应用商店的榜首,其底层的商业逻辑,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无非,就是找到最优质的‘产品’,为它投入最顶级的资源,设计最完美的营销方案,然后,清除掉所有不自量力的竞争对手。”
“而你,”陆远看着她,脸上露出了如同欣赏一件完美艺术品般的微笑。
“就是我在这片土地上,找到的,最优质的那个‘产品’。”
陈静姝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她感觉自己过去几十年建立起来的世界观、权力观,都在被这个男人用一种轻描淡写的方式,彻底地、无情地颠覆着。
她看着眼前这张年轻而又英俊的脸庞,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混合了恐惧与……兴奋的战栗。
她知道,她人生的十字路口,到了。
向后一步,是她熟悉的、虽然压抑但却安全的官僚生涯。
而向前一步,则是一条通往权力之巅的、布满了荆棘与诱惑的……深渊。
而那个站在深渊边上,向她伸出手的男人,究竟是恶魔,还是……神明?
当晚,深夜,纽约,曼哈顿,公园大道432号顶层公寓。
三位在金融界呼风唤雨的华尔街巨头,再次聚集在了这里。
但这一次,房间内的气氛,不再有之前的算计与防备,反而多了一丝如释重负般的轻松。他们已经收到了弗吉尼亚那边的消息——陆远,接受了与他们的“合作”。
“看来,我们的东方朋友,也是一个务实的人。”高盛的cEo大卫·所罗门,惬意地晃动着手中的酒杯,语气里带着几分胜利者的自得,“他很清楚,无论他的技术多么先进,他的理念多么宏大,想要在这个世界上真正推行,就离不开我们的支持。他需要美联储为他的数字货币背书,需要我们这些植根于这个体系数百年的庞大家族,为他打开通往权力核心的大门。”
“这是一场双赢的合作。”黑石的苏世民,微笑着补充道,“我们利用他的力量,来打破华盛顿那帮政客造成的僵局,重新建立一个更有利于资本自由流动的全球新秩序。而他,则通过我们,获得他梦寐以求的合法性与影响力。”
“我们的‘代理人’,现在在日本和韩国,都干得不错。”最年轻的雅各布·罗斯柴尔德,声音里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俯瞰众生的优雅,“他们已经很好地融入了神话集团在亚洲的商业体系,正在为我们源源不断地传递着关键的情报。看起来,这位陆远先生,对于人才的‘忠诚度测试’,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完美。”
三位巨头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并不真的相信所谓的“合作”。他们只是换了一种更温和、更隐蔽的方式,继续着那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在他们看来,陆远终究只是一个崛起太快的暴发户。他可以颠覆一个国家的政权,可以创造一个全新的产业,但他无法理解,什么是真正的、渗透在血脉与历史中的、古老的权力。
他们以为,自己才是这场游戏的最终赢家。
他们丝毫没有察觉,就在他们举杯庆祝“初步胜利”的此刻,一场足以将他们连同他们所代表的整个旧世界彻底埋葬的、真正的风暴,已经在大洋的彼岸,悄然酝酿。
他们也永远不会知道,他们引以为傲的那些“代理人”,早已在踏上飞往亚洲的飞机之前,就变成了陆远手中,用来传递虚假情报的、废弃的棋子。
这场牌局,从一开始,就不公平。
因为一方,以为自己在打牌。
而另一方,拥有着随时可以修改游戏规则,甚至……掀翻整个牌桌的权力。
…………
陆远离开后,那句“我要把你,推上这个国家权力的最高宝座”就像一道经久不散的魔咒,反复在陈静姝的脑海中回响。
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里,她经历了人生中最漫长,也最煎熬的一段内心挣扎。
她失眠了。
每个深夜,当整个家属大院都陷入沉寂时,她都会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对着窗外那片深沉的夜色发呆。她甚至戒掉了平日里用来提神的咖啡,转而开始抽起了她年轻时就学会,但已经很多年没再碰过的女士香烟。
那纤细的烟身,在她保养得宜的手指间明明灭灭,烟雾缭绕中,她的思绪也变得混乱不堪。
她无数次地在脑海中,将陆远的那番话,掰开揉碎了反复咀嚼。
那是一种怎样荒谬而又充满诱惑力的提议?
让她成为这个国家的最高领导者?
凭什么?就凭他手里的资本和那个所谓的“神话集团”吗?这里是华国,不是那个可以被财阀随意操弄的日本,更不是可以用金钱堆砌出总统的美国。这里的权力体系,有着数千年积淀下来的、外人难以想象的复杂性与坚固性。
她的理智,她的信仰,她过去几十年建立起来的整个世界观,都在告诉她,这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疯狂的呓语。陆远,那个看似温和无害,实则神秘得如同深渊般的男人,也许只是在用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试探她,甚至是在羞辱她。
她应该立刻打电话报警,将这个狂妄到试图染指国家最高权力的男人,和他那番大逆不道的言论,一同汇报上去。
可是……
她又无数次地想起了这些年来,自己在这个体制内所看到的一切。
那些为了政绩而浮夸浪费的工程,那些被搁置积灰的惠民提案,那些在酒桌上称兄道弟、背地里却互相倾轧的同僚,以及那张普通人永远无法窥见、却又无处不在的、由利益与关系编织而成的大网……
她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她真心希望能为这个国家,为这里的人民,做一些实实在在的好事。但她越是往上走,就越是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她就像一个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虫,无论如何挣扎,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越缠越紧,最终失去所有的力气。
就在三天前,她主导提出的一项关于“加大对偏远山区基础教育投入”的试点计划,在提交到省里之后,被一位副手以“预算紧张,应优先保障重点项目”为由,直接驳回。而那个所谓的“重点项目”,是一个耗资数十亿、计划在家乡建造一座号称“亚洲第一高”的音乐喷泉的旅游形象工程。而那位副手,正是陆远所提到的,与华尔街资本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内贼”之一。
这件事,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个夜晚,她抽了整整一包烟。烟雾散尽时,东方已现鱼肚白。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眼圈发黑、面容憔悴的自己,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自嘲,一丝决绝,也有一丝终于挣脱了所有枷锁的、疯狂的释然。
她拿起那台内部加密的红色电话,没有拨给自己的任何一位上级或同僚。
她拨通了陆远的号码。
“是我。”她的声音,因为一夜未睡而有些沙哑,但却异常平静,“我想再见你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