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扎尔裹着件洗得发白的亚麻长袍,布面沾着沙漠细沙,拍都拍不掉。
外头糙羊毛斗篷更旧,边角磨出毛絮,风一吹就往脖子里灌沙子。
这打扮,任谁都以为是跑沙漠的贝都因商人,没人知道他藏着秘密。
他那宝贝星砂瓶,缝在腰上的暗袋里。
暗袋是厚帆布做的,缝得密不透风,手不摸近,压根觉不出里头有东西。
阿扎尔跟着送椰枣的商队走,脚底沙子被太阳晒得滚烫,隔着鞋底都能感觉到。
商队的人耷拉着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就他眼神时不时扫周围,观察十字军军营动静。
蹭到军营门口,两个士兵横过长矛,眼神跟刀子似的扫过来。
“干什么的?”左边络腮胡士兵嗓门粗,长矛还往阿扎尔这边顶了顶。
商队头领赶紧上前,陪笑递上一袋椰枣:“兄弟,给弟兄们送补给的,新鲜椰枣,甜得很!”
士兵捏颗椰枣塞进嘴,嚼了嚼,才挥挥手放行。
一进营区,阿扎尔先皱了眉。
鼻子里全是尘土混马粪的味儿,还有汗臭味,冲得人脑子发懵。
帐篷沿着雅法海岸线摆成扇形,还算规整,就是帐篷布大多灰蒙蒙的,沾满沙。
士兵没几个练活儿的,大多抱着生锈剑鞘晒太阳。
有的靠帐篷杆打盹,有的蹲地上扔石子赌钱,吵吵嚷嚷的。
瞅见阿扎尔这张“东方脸”,原本闹哄的士兵都闭了嘴,眼神全是警惕。
有个瘦高个士兵故意往地上呸一口,嘟囔:“又来个东方蛮子,指不定是奸细呢!”
阿扎尔假装没听见,低头跟着商队走,心里却把这些都记了。
午后太阳越来越毒,跟大火球似的挂天上,晒得地面冒热气。
阿扎尔觉得头皮都快晒焦,赶紧找个帐篷后头的阴凉地躲着。
刚站定,就听见旁边帐篷外有人骂街。
扭头一看,三个士兵蹲地上,围着个破陶碗,碗里还有点剩水。
“这鬼天热得邪乎!”络腮胡士兵扯着衣领扇风,脖子上的汗跟水流似的,“再这么下去,人都要晒成肉干,别说打仗,喘气都费劲!”
另个矮胖士兵附和:“可不是嘛!水喝着跟温吞水似的,一点凉劲儿没有!”
阿扎尔心里有了主意。
他故意往那边凑了凑,脚步放轻,用阿拉伯语夹着半生不熟的拉丁语,低声嘟囔:“星轨偏三度,未时三刻东北要起沙暴,帐篷门帘得赶紧加固,不然要遭殃。”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三个士兵听见。
络腮胡士兵耳朵尖,当场抬头盯着阿扎尔乐:“嘿!哪来的神棍?还会看星星?我看你是晒糊涂了!这大晴天,哪来沙暴?”
矮胖士兵也起哄:“就是!怕不是想骗水喝,故意编瞎话呢!”
第三个戴头盔的士兵没说话,却也撇了撇嘴,显然也不信。
阿扎尔不辩解,就冲他们笑了笑,转身找个避风角落坐下。
他闭眼假寐,耳朵却听着周围动静,心里默默数时辰。
没一会儿,日头往西斜,影子慢慢拉长。
阿扎尔睁开眼——未时三刻到了。
几乎同时,东北边的天暗下来。
原本亮堂堂的天空,眨眼被黑云似的沙尘盖了一半,风也跟着刮起来。
“卧槽!啥玩意儿?”有个士兵指着东北边,嗓门都变了调。
没等大伙儿反应,狂风裹着沙子,跟疯了似的往营区冲。
风声跟打雷似的“呼呼”响,刮得帐篷杆“咯吱咯吱”晃。
帐篷布被吹得鼓起来,接着“哗啦”一声,好多帐篷直接塌了。
士兵们吓得魂飞魄散,到处乱跑,有的喊“沙暴来了!”,有的骂“倒霉透了!”,还有的想抢东西,乱成一锅粥。
沙子往鼻子、眼睛里钻,没人敢睁眼,只能瞎摸乱撞。
阿扎尔早躲到结实的帐篷柱子后头,用斗篷裹紧身子挡沙子。
他特意往那三个士兵的帐篷看——嘿,还真没塌!
原来络腮胡嘴上不信,心里却犯嘀咕,刚才找绳子把帐篷门帘加固了。
这会儿帐篷就晃了晃,愣是撑住了。
沙暴来得快,去得也快。
约莫半个时辰后,风渐渐小了,沙尘也慢慢散了。
能看清东西时,营区早没了热闹劲儿,一片狼藉。
到处是断帐篷杆,散落的帆布吹得满地都是,还有士兵的头盔、水壶丢在地上,踩得乱七八糟。
有个士兵蹲在塌了的帐篷前,看着压坏的铺盖,心疼得直跺脚。
那三个士兵最先反应过来。
络腮胡扒开帐篷门帘,看外头狼藉,又看自己完好的帐篷,想起阿扎尔的话。
他一拍大腿,撒腿往阿扎尔躲的角落跑,另外两个士兵也跟着跑。
“先生!先生!”络腮胡跑到阿扎尔跟前,气喘吁吁的,脸上没了嘲讽,全是不敢信,“您真是神了!沙暴真跟您说的一样!”
他一边说一边搓手,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满脸堆笑,跟刚才骂街的不是一个人。
阿扎尔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子,没说话。
其他士兵也注意到这边。
见那三个士兵围着阿扎尔,还一脸恭敬,都好奇地凑过来。
“咋了?这东方人干啥了?”
“刚才沙暴前,他是不是说要起沙暴了?”
“对啊!我好像也听见了!”
没一会儿,阿扎尔就被士兵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问。
“先生,下次沙暴啥时候来?您再帮着看看呗!”
“您这看星星的本事咋学的?能不能教教我?”
“接下来天气咋样?还会这么热吗?”
连负责军需的骑士都挤了进来。
那骑士穿得比普通士兵好,腰挂短剑,脸上带点傲气,可对阿扎尔,态度却恭敬得很。
“这位学者,”他微微欠身,“还请您指点,后续还有沙暴吗?粮草要是被沙埋了,麻烦就大了。”
阿扎尔抬眼往西边天空看了看,故意顿了顿,好像在认真观星。
其实他在等——等那个该听见的人来。
过了几秒,他才开口,声音不大,却能让周围人都听清:“三天内还有两次小沙暴,第三次会带雨。这时候行军,粮草指定被泡湿,到时候想打仗都没力气。”
这话刚说完,就见个穿精致铠甲的亲兵从旁边过。
那亲兵腰挂理查一世的徽章,脚步匆匆,显然有急事。
他耳朵尖,阿扎尔的话一字不落听进耳,脚步当场停了。
亲兵皱着眉看了阿扎尔一眼,没说话,却悄悄记下来,转身往帅帐跑。
阿扎尔心里清楚——这会儿十字军正打算三天后突袭萨拉丁前哨,粮草能不能保住,是天大的事,这亲兵肯定要去报信。
他看着亲兵急匆匆的背影,嘴角悄悄勾了勾,露出点没人察觉的笑。
暗袋里的星砂瓶,轻轻震动了一下,像是在跟他呼应,又像是确认——这一步,走对了。